第七八七章 明月照沟渠
夜色下的哈巴罗夫斯克呈现出一派危机过后所特有的宁静,在通往火车站的僻静小路上,洛特金步履仓促,作为契卡俱乐部远东局的负责人,他自从进入克格勃以后,就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身心不宁过,从自己隐匿的住所里出来之后,一路走到这里,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踪,可每每回过头去查看的时候,却有一无所获。
“心理作用,也许是心理作用。”紧了紧握着皮包把手的大手,洛特金又一次朝身后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夜色笼罩了一切,僻静的小路上连半点灯光都看不到。
对于现在的洛特金来说,他什么都不想,就想尽快离开远东,离开这个处处充满杀机的地方,莫斯科也好,伏尔加格勒也罢,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能够离开这里,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赶过去。
这一次俱乐部算是彻底与郭守云撕破脸了,今天,就在波拉尼诺夫的带领下,哈巴罗夫斯克内务部警察总局出动上千警力,对俱乐部设在本市的四个联络点展开了全面清查,虽然说之前俱乐部就撤出了这四个地方,可他们仅仅能够躲过警察的侦缉,却躲不过郭氏集团密布在远东各个角落里的眼线。就这样,今天一下午,洛特金手下的十二名秘密特工,就被查抄一空,而在这些人中,除了有两个人被送进监狱之外,剩下的人,全都被远东帮会的那些小混混乱刀砍死了。
必须将这边的情况尽快反馈到俱乐部总部那边去,这是洛特金在逃跑过程中还在计划的事情,他此前已经通过线人得到了准确的情报,远东共和国的内务部、安全部、总检察院等司法强力部门,正准备向莫斯科提交一份申请,将契卡俱乐部的存在公之于众,同时,远东的联邦杜马议员们,还将在议会会议中提交议案,将契卡俱乐部裁定为非法组织,进而在联邦范围内将这个组织扼杀剿除。现在,在于克里姆林宫打交道的过程中,远东,准确的说是郭氏集团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最重要的是,郭守云正在与第一大反对派俄共接触,面对这样的局势,契卡俱乐部要想逃脱厄运几乎是不可能的,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洛特金觉得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向郭氏集团低头,第二,暂时性的解散组织,隐匿踪迹。如果选择第一条路,那么毫无疑问,契卡俱乐部方面将会面对一系列的苛刻条件,不夸张地说,经过这么一场打击,俱乐部将完全丧失独立性,成为郭氏集团的一个附庸。如果选择第二条路,那么在组织暂时解散之后,失去彼此间密切联系的组织成员,将不得不随时面对远东杀手的屠戮,根据洛特金得到的消息,这一次的事件彻底惹恼了素来心狠手辣的莎娜丽娃,这个女人正在召集远东帮会各地秘密培训学校的杀手,准备按照由波拉尼诺夫所提供的名单,逐一暗杀俱乐部组织成员。
“咔哒,咔哒。”皮制鞋底踩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越可闻的声音,而这声音在凝沉的夜幕下愈显清晰,尽管知道这脚步声是属于自己的,可洛特金还是感觉这它听起来有些恐怖,就好像,就好像……
“不行,这样太被动了。”再次向身后看了一眼,洛特金心下自语,他可以断定自己身后有跟踪者,可对方显然是这方面的高手,以至于从头到尾自己的处境都那么被动。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特工,洛特金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他要扭转败局,至少,要把身后的跟踪者揪出来。
有了这样的打算,他放慢脚步,一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四周的地形。这条小路位处偏街,地段相对来说比较僻静,而在街道的两侧,除了单排的花园苗圃之外,就是两行参天的白杨树,以及一栋栋临街的老建筑。
因为夜色太暗的缘故,洛特金看不清远处的环境,他所能看到的,仅仅是周围小区域内的环境,而在这其中,一小段位于围有栏杆的花圃旁边的墙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咳……”干咳一声,洛特金脚下一顿,随即拧身走到那段墙壁的内角位置,他先是将自己的手包放在旁边的花圃栏杆上,然后做出一个解腰带的假动作,紧接着,就在一个晃眼的工夫里,他脚下猛地一顿,纵身而起,双手攀上墙脊,就那么一个漂亮的打翻,整个人已经窜到了墙壁的另一边。当完成这一套动作之后,洛特金没有停留,他就着下蹲的姿势,就地一滚,连续两个旋转,整个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到了一棵白杨树的树干之后。
藏在树干后面,洛特金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将整个后背紧紧的贴在树干上,小心翼翼的探头朝那条僻静的小路上看去。
夜色仍旧是那么的深沉,没有半点亮光的小路上,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影,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洛特金知道这只是表象,从常理上推断,那个跟踪者此刻应该就潜身在某个不容易被人发觉的地方,现在大家就是比耐心,无论是谁先出现,都会立刻被对方察觉到。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在长达数分钟的对峙过程中,洛特金始终没有察觉到半点动静。
“难道是错觉?”带着这样一种疑问,他从树后面探出头来,朝小路左右两方窥探了几眼。
“不好!”就在这个时候,洛特金心头剧颤,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放在花圃护栏上的手包竟然不见了。
“你想躲过我的眼睛吗?”还没等到他进一步去查看情况呢,一个清脆但却冷漠异常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紧接着,洛特金就觉得脖子一凉,同时,一个铁器与软骨摩擦的“丝丝”声传来,那种痛苦的窒息感觉,在一瞬间便笼罩了他的全身。
神秘的女杀手显然是不打算让洛特金立刻就死,因此,她没有割断对方的颈部动脉,而是仅仅割开了他的气管。
看着躺在地上剧烈抽搐,喉咙里因窒息感而发出“赫赫”嘶鸣的洛特金,女杀手缓缓蹲下身子,先是伸手在他紫涨的脸上拍了拍,这才冷漠地说道:“莎娜丽娃夫人让我问候你。”
一句话说完,女人重新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迈动着步子,缓缓地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洛特金的死,意味着契卡俱乐部耗尽心力在哈巴罗夫斯克建立起来的分部组织被彻底摧毁了,而身为决策者的郭守云,自然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他不仅要哈巴罗夫斯克清剿契卡俱乐部的力量,还要在全远东的范围内,将这个俱乐部的残留力量连根拔除。要对付一个在隐蔽战线上活动的组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出动另一个更加隐蔽的组织,因此,这件事情的直接负责人,就成了收手已久的莎娜丽娃,而直接出手杀人的,则是远东帮会在各个特工学校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杀人工具”。
既然要在远东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既然打算进一步窥伺权力,那么一个人就不能担心树敌,当然,更不能对自己的敌人心怀怜悯,在现阶段,郭守云的打算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全远东范围内,彻底扫清那些对自己不够忠心的家伙。
除掉了席贾霍夫,干掉了小丑般的萨科连科,再清剿掉契卡俱乐部埋在远东的一枚枚暗雷,郭守云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也不知为什么,随着自己地位的进一步提升,威望的进一步升高,郭守云不仅没有感觉到多少安全感,反倒觉得自己的安全更加难以得到保障了,在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但凡是在远东掌握着权力的人,全都不可信任……
一名大将、三名中将、六名少将被清除;五名杜马议员离奇死亡,六名部长级官员引咎辞职,二十余名共和国议会议员落马;内务部、安全部、边防军系统人事大调整……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郭守云隐居幕后,在全远东范围内搞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到六月初,沉默已久的北远集团终于做出了反应,六月四号,北远总裁刘海涛前往哈巴罗夫斯克,试图重新修补与郭氏集团的贸易关系,进而,重启双边合作。面对这件事,郭守云的态度很平静,他在自己的别墅里盛情款待了刘海涛这位从南边过来的朋友,同时呢,还专门邀请他看了一场电影——《甲方乙方》,在双方长达四个小时的会面时间里,郭守云表现得相当热情,但就是绝口不提重启合作的问题,最后,在这场会面行将结束的时候,他对刘海涛说了一句他前世从电影中剽窃来的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七八八章 两面三刀
“……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赐尔类。’其是之谓乎。”郭守云的私人书房里,头上梳着一个小鬏鬏的可爱丫头,背负着双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嘴里流畅的背诵着《左传》中那篇经典的文章。
“嗯,不错,”坐在书桌的后面,郭守云点头一笑,说道,“宝贝儿,这一篇文章通篇下来处处玄机,你能在一天里把它背过只能算是学了第一步,至于这第二步嘛,你还要多看,多去理解,才能真正领会到这文章中所蕴藏着待人、对敌、为人处事等若干方面的道理。呐,比如说这一句:‘遂为母子如初’,如果仅从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呢,它说的就是郑伯姜氏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初了,那么通篇来看,在文章开头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这也就是说,姜氏从最初开始,与庄公的关系便极为不合,现在,经过一大堆的波折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是不合。这说明什么?”
“爹地,我知道,”小姑娘别看年纪很小,但是懂得的事情绝对不少,她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来自郭守云与莎娜丽娃两人的“优良基因”,“那个国王的妈咪不喜欢国王,国王也不喜欢他妈咪,他们之间谁都不喜欢谁,他们最后之所以能够接受对方,就是为了给别人做个样子看。恩,就像爹地跟我说过的,对一个人的态度,不能仅仅局限于自己喜不喜欢他,而应该看他的存在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如果有好处,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拉拢;如果没好处反而有危害,那就应该尽早除掉;如果既没好处也没坏处,那就应该对他更好,因为没准哪一天就能用到他。”
“哎,我的宝贝儿,真聪明,来,让爹地亲一个。”看着小姑娘似懂非懂的样子,郭守云开怀大笑,他摊开双手,招呼道。
“嘻嘻,不要,爹地今天都没刷牙,也没刮胡子。”小姑娘掩着嘴,嘻嘻笑道。
“臭丫头,现在就开始嫌弃爹地了?”郭守云失笑一声,装模作样的嗔怪道。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正在这个工夫,一身军装的妮娜推门走进来,她站在门口问道。
“妈咪,爹地正在靠我背文章。”小姑娘听到妮娜的声音,咯咯笑了两声,说道。
“那你背的怎么样啊?”妮娜摘下军帽,径直走到小姑娘的身边,先是在她的头上抚摸一把,这才笑道,“爹地满意吗?”
“嗯,我背的可熟了,爹地刚才还夸我呢。”小姑娘仰着头,颇带着几分自豪地说道。
“那就好,妈咪回头奖励你,”妮娜弯腰在小姑娘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先去跟弟弟们玩,妈咪有事跟爹地说。”
“好嘞。”小姑娘倒是挺听话,她点点头,迈开两条小腿,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去。
“怎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目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跑出门去,郭守云站起身,对妻子说道,“我记得你们那边应该有场会吧?难道挈廖缅科他们没有通知你?”
“通知了,我给推掉了,”妮娜走到书桌旁边,单手撑着桌面,斜倚在丈夫面前,说道,“现在部里的会议哪还是会议啊,满耳能听得到的,除了揭发就是举报,每个人都跟疯子一样,就好像不举报别人的问题,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正派一样。”
“呵呵,这只是暂时的,”郭守云笑了笑,说道,“挈廖缅科与西罗诺夫两位将军要整合班底嘛,再者,罗沃特欣将军刚刚上来,他得给自己树立威信,自然也要作出一些个杀鸡儆猴的姿态来。军队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是……算啦,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些,”妮娜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国防部那些人要怎么闹我不管,他们要对什么人动手我也不管,但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热尔纳季耶夫将军不能动。”
“哦?”郭守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适宜妻子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在前段时间与席贾霍夫的关系有些暧昧,可那也仅仅局限于暧昧而已,”妮娜说道,“在我眼里,现在整个远东国防部、参谋本部,连带着陆军部,就只有他这么一个老好人了。快七十岁的人了,今天上午找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求我放过他,你知道我心里那份感受是什么样的吗?”
“我真是……我多冤啊,”郭守云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动他了?你刚才也说了,他一个快七十的人了,还能有几天活头啊?我犯的着跟他一般见识吗?”
“你动不动他我不知道,但罗沃特欣却是打定主意要对他下手了,”妮娜冷哼一声说道,“今天上午的会议刚一开头,我就看出这个趋势来了,如果没有你的授意,他这么一个刚从雅库特调过来家伙,既无根基又无人脉,凭什么敢这么大胆?我不管,你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
“铃……”妮娜这话还没说完呢,郭守云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吵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