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尸骨，不同的编码。
这哪是什么烈士园，根本就是一个纯正的活体实验室。
摆放在了正中的尸骨，就好像是某种纪念品一样，堆叠摞高，无声地记录着这么多年来，隐匿在了黑暗里的罪恶。
帝星方家。
方焰离有一瞬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眼前发黑。
天地间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变得浑浊不堪，压在了胸口上的巨石，轰地一下炸裂了开来。
“噗——”他在强烈的刺激下，吐出了大量的鲜血。
睁开眼，能感觉得到只是地动山摇，周遭所有熟悉的景物，都在一夕之间垮塌。
方焰离险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靠着院子里栽种的那棵槐树，才没有直接倒下。
他抬头，看着这棵光秃秃的槐树。
这是那年父亲出征前，在院子里种下的。
每逢回到了帝星方家，他都会站在了这棵槐树前，静立许久。
可一别经年，许多东西褪去了表皮上的光鲜亮丽，露出了内里狰狞的爪牙出来。
方焰离眼前失焦。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是真，什么是假。
剧烈冲击下，方焰离口中再次呕出了鲜血。
他刚一出现，就吐血不止。
那个联盟高层见状，匆匆起身走出了别墅，犹豫着要不要去搀扶他。
可还没动手，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抬头看见了方玉坤面容沉肃地走了进来。
联盟高层忙恭敬道：“主家。”
方玉坤生得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却有双冷沉浑浊的眼，那双眼静盯着人片刻，就能让人遍体生寒。
在人均年龄可以轻松达到了200岁的星际，方玉坤的年纪其实不算大，今年87岁，认真说起来，还算是壮年。
只是方焰离父母在战场上阵亡后，方玉坤的身体当下就垮了。
断崖式衰老。
到得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身躯佝偻。
着一身藏蓝色的唐装，眉开眼笑时，倒像极了数亿年前蓝星上的普通老者。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将他当成是普通的老人对待。
方玉坤出现后，四周所有的守卫，还有那个联盟高层，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边，只把这个院子留给了他和方焰离。
方玉坤也有些时日没见到方焰离了，这会见他那狼狈的模样，冷声道：“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方焰离已经失焦的眼，在这一刻重新聚集，他沉默了许久后，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祖父。
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同生活了多年的亲人，那么地陌生。
“为什么？”方焰离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那是方家的烈士陵园，是我爸妈用性命换回来的荣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情绪崩溃，问出这番话就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
方玉坤静默不语，他扫过了那棵槐树，神色无比的冷峻。
到得现在，看清楚了他的每一个反应，方焰离这才明白，方玉坤从来都不是他心中那个威严慈爱的长辈。
而是一个真正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他此前甚至还想到过，或许方玉坤是另有苦衷，也有可能是受人胁迫。
可摆在了眼前的所有事实，都在嘲笑着他的天真。
什么秦夜白，什么周家、沈家之流，全都是方玉坤手里的棋子。
他才是那个操控了全局，发起了猪猡计划的根源。
“二十几年前。”死一般的寂静里，方玉坤突然开了口。
他望着那棵槐树，眼神冰凉：“你父母都葬身于异兽之口，连尸骸都没能留下。”
“那几年，异兽潮频繁，并且一波强过一波。”方玉坤微顿，转过头，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扫向了他。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方玉坤面无表情：“因为整个星际内，已经很久没有特星级出现。”
“异兽异植却不断在进化，吞噬你父母的那头异兽，就是特星级。”
天色暗沉了下来，今夜无星无月。
方玉坤整个人，融入了冷沉的夜色里。
方家烈士园这么大的事情被曝光了开来，方玉坤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怎么能是坏事呢？
他所做的，本身也是为了促进人类的进化，是为了让更多人免于被黑洞吞噬。
全星际全人类都得利的事，就因为死了几个人，就是坏事了？
当时开启猪猡计划时，方焰离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要说方玉坤这些年最后悔的一件事，那就是忙于猪猡计划的推行，而忽略了对方焰离的教导。
以至于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方焰离已经成长为了这么一个性子。
过分天真，又过于刚直。
一点都不像是他的血脉。
方玉坤在无边夜色里，冷声道：“猪猡计划的推行，本就是为了集中力量，创造出特星级，应对越发频繁的黑洞。”
他眼眸阴冷：“如果当初黑洞降临时，战场上出现特星级，你父母就不会牺牲，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战士死于非命。”
“你以为长久以来的对抗，是在开玩笑吗？”
方焰离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
他抬头看着方玉坤，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集中力量，创造特星级？”方焰离只觉得荒唐：“那些被你用作材料的人呢，那些你口中的猪猡呢？他们就活该被当成了牺牲品牺牲吗？”
“成大事，就必然会有所牺牲。”方玉坤皱眉看他：“你在方家长大，却连这种基本的觉悟都没有。”
“人类哪一次的进化与发展，不是建立在了鲜血之上？整个星际数百亿人口，不过牺牲他们少部分人，换回来的就是全星际的安定！”
方玉坤冷眼看他：“把所有的情绪放在了这些试验品上，才是真正的愚蠢。”
方焰离垂眸，沉默许久。
他的视线又一次失焦，在这夜色之下，他连方玉坤的神色都看不清楚了。
他自己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
他支撑着身体的右手，用力成拳，手心里全是湿润的鲜血。
方焰离忽而低笑了两声：“全星际？试验品？”
“那是几十万条生命，是活生生的人！你所谓的星际安定，都是建立在了无辜之人的血肉上吗？”
方玉坤冷眼看他：“所以，我不是承认了他们的功劳吗？”
“我将有重要贡献的人的尸骨，放在了方家的烈士园里，让他们享尽了香火。”
“等到以后特星级逐步稳定，全人类都会铭记他们的付出，能换回长久的安定，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荣耀！”
手中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吸取他人天赋，踩着这么多白骨而进行的血腥计划，到了他的口中，却成为了这些无辜人的荣耀！
屠杀就在眼前，却以安定星际为借口，标榜他人的牺牲理所当然，这又何其荒唐！？
方焰离猛地抬头：“那云池呢？”
他从这几天查找到的证据里得知，秦夜白就是使用了云池的天赋，才晋升到了特星级。
“说是为了全星际，那云池的特星级就不算是特星级了？”方焰离冷沉着面容。
“还是说，诞生在了平民里的特星级，并不是你们要的特星级？”
方玉坤眼眸微顿。
到四年以前，猪猡计划已经完整推行了二十多年。
但他们手里仍旧没有出现特星级。
方焰离是个意外。
早期方焰离刚出现天赋的时候，方玉坤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一路晋升到了特星级。
而方焰离以后，他也没有停止这个计划。
因为光有一个特星级机甲兵，是明显不够的。
方焰离使用的机甲寂灭，是早期还有特星级机甲师时，保存下来的最后一台。
如果没有特星级机甲师，寂灭的修复都成问题。
更别说，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特星级机甲了。
所以当时，秦家覆灭后，秦夜白手里攥着的东西，方玉坤认为最有价值的，就是秦家管辖范围内，出现的特星级猪猡。
猪猡计划并不是他一个人推行，需要的猪猡太多，都是进行分批管理。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出现了真正的特星级。
但既然已经是猪猡了，那就代表身体内早就种下了烈罗素，加上云池这个人确实不受控制。
抽取她的天赋，才是对大局最有利的。
“维护星际安宁的队伍里，不需要不稳定的因素。”方玉坤冷声道：“她就算是特星级，也没有培养价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