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阳面色平静,看都没看怒声叫嚣的范敏之,目光只盯着范不愁。
他当然知道,要对陶朱集团这种庞然大物动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他才等到了今天。
陶朱集团的势力,毕竟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个集体,是由许许多多的人来构成的,而人心向来最易变。
只要能成功的一举铲除掉这里的诸多首脑,自然就有足够的威慑力,去震慑那些剩余的人。
说到底,以陶朱集团为首的西南帮派势力,在剥去了他们给自己包装上去的层层外衣之后,本身就是倚仗暴力来维持自己地位的。
他们没有大义,没有共同的理想,更不具备足够的大众认同感。
只有一根支柱的团体,有着天然的巨大缺陷,当他们被更直白的暴力重创,形势就会顺理成章的转变。
相比之下,范不愁就比他的儿子清醒的多,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些道理,所以一句废话都没有,静静的集中着注意力。
呼隆!!!!
范敏之聒噪的余音,被席卷而来的气流打断。
关洛阳的这一掌打过来的时候,青铜色的花纹闪亮于掌根五指之间,青鸟元气的热量,加剧了气流的躁动。
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一阵风,而像是还带着蒸汽的灼热水流,浪头叠起,要把他手掌前方的人,直接冲得离地而起。
事实上,范敏之确实已经双脚微微离地,后背砸在了铁梯之上。
稚嫩的恶棍退了,年老的枭雄却拧臂晃身迎了上去。
范不愁这一拳打出去的时候,拳背向下,拳心向上,感觉就好像是以拳背为光滑的船底,把狂暴的气流当作大海上的波涛。
浮沉之间,一拳撞在关洛阳的掌心。
如真如幻的汽笛声,响彻在天台之上。
昂!!!!
百物借势,跨海长鲸。
当年那个破产失败的男人,坐着长鲸号,忍受着轮船甲板上的拥挤、嘈杂和混着二手烟的轻视目光,来到了新马港这片土地上。
十年之后,他就买下了那艘船。
从此,那船上的汽笛,只准为他一个人而鸣响。
在范不愁的心目中,那艘船就是他自己的一个缩影,要不择手段,要出人头地,要把想要的都霸占过来。
浮沉在波涛之上的轮船,看似有随波逐流的轻忽,可是从追求新大陆的大航海时代开始,钢铁的大船,同样也代表着撞碎别人的守护,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野蛮。
这样的意志容纳在拳法之中,使得这浮过气流的一拳,在撞入关洛阳的掌心时,才爆发出野蛮如大船撞角的力量。
一击之下,关洛阳的身子猛然向后崩退,箭射般划退出去三米开外。
范不愁的身体,则向后撞弯了铁梯,砸的那巨大水箱都发出一声闷响。
他咬牙怒哼了一声,顺势往下一坐,整个弯曲的铁梯,被他坐得再度发出剧烈形变的响动,连接着水箱的上面那一段,都已经歪曲翘起。
铁梯、水箱的反作用力,回馈到范不愁身上,随着他摆臂上扬的动作,助力摆出了一个威风赫赫的拳架子,硬生生架住了关洛阳卷土重来的一记炮拳。
这个拳架子,本来是太祖长拳里的一式桩功,是取自宋太祖高坐金銮殿,威风盖世,镇压文武的意思。
中国明朝的古书里面就有提到,古今拳法,宋太祖有三十二势长拳。
这路古老的拳法意境,在古代人手上,多半只能是故弄玄虚的吹捧,可是在拥有真灵机械的这个时代,心意确实能够展现于现实。
范不愁拿皇帝坐金銮的根基,融合到他跨海长鲸的拳力里面,稳得像是一头真正的深海大鲸,雄踞在此。
“关洛阳,你翻不了天!”
交手之前,范不愁绝不肯亲自犯险,但真正交上手之后,他非要表现出最强硬的姿态,不肯让自己有半点软弱展露出来。
他的拳头发出如汽笛一般的声响,居然越打越大气,每一拳都是舒展浮动于气流之中,等到与关洛阳的肢体接实之时,狂暴的拳力才一股脑的涌出去。
这个老东西没有嗑药,脸上却也渐渐发红发紫,容光焕发,单靠自身情绪的刺激,就挖掘出了潜能,打出愈发勇猛的拳功。
可是他这种可怕的情绪,沸腾的情绪,并非来自愤怒,而是来自——恐惧。
这几年里,范不愁看似修身养性,玩弄根雕,情绪深沉内敛,实际上就是因为,他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在他的儿子成长起来,在他曾经信任的手下处于盛年的时候,他自己的皮肤却好像一年比一年松弛,声音也不似过去那样清、那样亮,他甚至时常会感到有些胃口不佳。
有时候,看着自己碗底吃不下去的剩汤,他都会陷入不能直言的恐慌。
因此,范不愁愈发忌惮自己那些干将,甚至嫉妒他们,他寄希望于用药物保养,叫他们做人体实验,可是药物还一无所成,只好研究真灵科技,希望从中寻求长生的办法。
明知道刘惊堂就是武术上的大行家,对真灵电能的操控,非常人所能及,范不愁却不敢向他请教,宁肯多绕弯子,从外面重金求来保养心意,延寿养生的法子。
可是今夜,他偏偏被一个更该去嫉妒的,又年轻又健康又强大的人,逼到不得不自己出手交战。
他每打出一拳,都感觉自己以前好不容易保养收藏的一份活力,被燃烧起来、消耗出去,心里的嫉妒和仇恨就多一分,心里的恐惧就多十分。
“你翻不了天!!”
范不愁再度强调着喊出这一句,身子震荡而起,迈步向前。
水箱的凹陷和变形的铁梯,居然已经烫得微微发红。
这个西南的罪魁祸首,脸上紫意蒸腾的老恶徒,几乎打出了一艘燃烧起来的轮船的气势。
汽笛声响亮到传下了三百米高的摩天大厦,甚至传到周边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