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8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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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进来,见纳兰富森在,魏黑抱了抱拳,算是施礼,而后才对曹颙道:“公子,汗王府有变,咱们救人的事,怕是得提前安排了。”
曹颙听了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打听到消息了?汗王这是要处置宕桑旺波?”
魏黑摆了摆手,道:“不是这个,方才小地去汗王府周遭探听消息,就见大门口车来车往的,很是不寻常。寻了个人悄悄打听了,才晓得是王府的小王妃难产,正各处请人做法事呢,一上午,好几拔萨满进府了。”
曹颙与纳兰富森闻言大惊,彼此对视了一眼,晓得要改变计划了。救宕桑旺波喇嘛出汗王府的事,要抓紧时间安排,省得孩子落地,宕桑旺波喇嘛的性命也就到头了。
第三百二十六婴孩(下)
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汗王府。
虽然已经请了好几个萨满在院子里祈福,但是小王妃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凄惨,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老汗王策旺札布在廊下,亦是满心焦急。透过院子里的香烟寥寥,策旺札布想起去年病逝的独子朋素克喇布坦。若是这孩子早来一年,他也不至于后继无人,选了族侄格埒克延丕勒来做嗣子。这孩子不仅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想起给儿子戴绿帽子,使得汗王府蒙羞的那个喇嘛,策旺札布不由得火冒三丈,恨恨地道:“混进羊群的野狗,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屋子里,小王妃躺在床上,隐隐地听到诵经声。像是有人在召唤一般,她慢慢地阖上眼睛。守在床边的汗王妃唬得不行,忙在小王妃耳边唤道:“巴依儿,别睡,快醒来!”小王妃使劲地睁了睁眼睛,伸出手来,要够汗王妃。汗王妃没有女儿,待小王妃如亲生女儿一般,就算她作出这样的丑事,也只是恼了她几个月。现下见她如此,立时拉住她的手,道:“好女儿,用些力气,孩子就要生出来了!”小王妃看着鬓角斑白的汗王妃,含着泪道:“长生天要来惩戒女儿了,佛祖不会原谅心存歹念的人……”汗王妃听她语出不祥,忙劝道:“快别说这些,我同你阿爸已经请了萨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长生天定会保佑你的!”“阿妈……”小王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不说汗王府乱成一团,客栈里的曹等人还是迟迟拿不下主意。思量了一回后,曹他们发现除了直接上门要人外,终是没法子可想。曹仔细想了想所知的历史。好像在康熙驾崩前几年,西藏与蒙古这边有过叛乱。十四阿哥,就是在那时立下的军功。如今才康熙五十二年,就算这里距离京城数千里,毕竟还是大清境内。老汗王虽然在这边,但是其嗣子却是往口外朝见去了。若是这小王妃晚些时日生产。曹他们核对好王府地形图后,还能试试去救人。如今孩子就要生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活喇嘛就变成死喇嘛了。这是西北草原,方圆数千里外就没有八旗驻军。就算曹他们想要来武的,凭借眼前这几个人,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就算能从王府救人出去。也未必能顺利将人带离汗王的领地。心里拿定了主意后,曹看了看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四个,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还不晓得那汗王拿的什么主意。咱们暂时兵分两路,我同……我同赫山往汗王府去,探探口风,德大哥、纳兰大哥你们在外接应。若是对方放人最好不过。若是不放,我们也好拖延些功夫,咱们再想法子。”德特黑疑惑不解,道:“孚若怎么直接登门,万岁爷不是让秘密行事么?”曹苦笑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地,虽说手里有份王府地图,却没时间核对真伪。虽说不能打着万岁爷的口号,但是借着十六爷的幌子,去说说看。”因大家都是从御前而来,随行的行李里就有侍卫服与腰牌。片刻功夫。赫山已经收拾妥当,曹也换了个一品武官服。两人各地带了两个长随,出了客栈,往汗王府去了。去后,对那两个做法事的萨满喊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汗是叫你们来给小王妃祈福地,难道你们非要尝尝本汗的鞭子,才会诚心祈求长生天么?”两个萨满婆子心里都是胆颤,这一上午,从汗王府灰头土脸出去的萨满有好几拨了。汗王脾气最是暴虐。可不是给她们这些“神仆”面子,搞不好真一顿鞭子下来。老汗王气得够呛,咳了几声,望着两个萨满婆子,面上露出凶相。其中一个年长的萨满婆子瞧了。忙道:“汗王息怒。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而是……”她一时慌乱之下。想不出什么好的原由来,想起之前听过的流言,便信口开河道:“而是小王妃的贵人另有其人。”老汗王“哦”了一声,刚要发问,便见管家急冲冲进来禀告:“汗王,有两位侍卫大人求见!”“侍卫大人?”老汗王不解,道:“哪里来的侍卫?可是车臣汗那边使人过来地?”老管家道:“不是车臣汗部过来的,是打东边来的,御前侍卫。”“他们是传旨来的?”老汗王早些年,身子健硕时,也常去口外朝见的。今年赶上身子骨不好,他才叫嗣子暂代自己前往。因此,他晓得御前侍卫不好轻慢,都是带品级的,像是一等侍卫,那就是武官三品。老管家回道:“看着两位并没有出示圣旨的意思,其中一个是和硕额驸。”老汗王忙站起身来,想不通客人地来意,但是对方即是摆明了身份,他也不好怠慢,叫管家请到前院正厅就坐。待管家走后,老汗王想着回房换莽服时,才想起旁边的两个萨满,皱着眉问道:“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什么贵人不贵人的?”那萨满婆子不过是胡诌罢了,原是想往那喇嘛身上引,好脱了自己的干系。不过,冷静下来,想到汗王的脾气,她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好借着方才管家的口信下坡,笑着说道:“恭喜汗王,贺喜汗王,这贵人不是盈门了么!”老汗王膝下荒凉,对这儿媳妇向来是当闺女疼的,现下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恼怒了。他正是没法子的时候。听这萨满婆子说得肯定,也生出些希翼来,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来了人,你便说是贵人了?哼哼,你可别想糊弄本汗,若是不说出个原由来。立时叫你吃鞭子。”萨满婆子心中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答道:“汗王,这小王妃是己巳年生人,是金命,咱们这儿又是西北,主金位。客人从中原来,主土位。正所谓土生金,若是来人中有土命的。更是大善;即使没有,主土位冲冲,也是好的。”一番五行下来,听得老汗王一愣一愣地。听这婆子振振有词,真是有谱儿的样子,老汗王心里也信了几分,点点头道:“你们继续做法事。本汗去瞧瞧贵人去。”曹同赫山两个在王府客厅做了,曹不禁有些后悔,为何出发前,没寻哲布尊丹巴活佛问个明白。宕桑旺波,这是西藏名字,西藏地喇嘛,不会也是个活佛之类的吧。因曹对黄教所知不多,撑死了也就晓得“班禅”、“达赖”这两个。就是哲布尊丹巴活佛,他还是前些年随扈草原,听蒙古人提起的。好好的西藏喇嘛。不在西藏呆着,跑到外蒙古来作甚?曹虽不是多事之人,但是到了现下,也晓得自己的缄默有些不是地方,好像有该问的也没问清楚。若是王府这边不放人,曹会意思一下,张罗着救一次,但是却没有不死不休地地步。他可是惜命之人,再说康熙虽然很严肃的下旨,却并没有说要舍了性命相救。像那些为了报答“君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肯定不是曹就是。不管那喇嘛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曹可不想拿着大家的性命,去试试这位汗王的心性。再说。就算是将他们几个杀了。随便寻个理由回复康熙,康熙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来场战争。不过。这些只是曹心里想想,像德特黑、纳兰富森等人,既是晓得这是圣命,绝不会就此罢休。就是曹自己也犹豫着,若是那喇嘛真是无辜,自己真能就为了惜命,袖手旁观么?答案,稀里糊涂,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想到这些,曹不由地心里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这老汗王别糊涂了,好说话一些,否则你的弟子就要倒霉了!”赫山坐在曹下首,面上却比平日肃穆得多,低声对曹道:“小曹,你也摆摆和硕额驸的谱!虽说你品级不如他,但是身份也尊贵呢!到底是万岁爷地孙女婿,他不看别地,也要看在万岁爷面上不是。”曹笑着应了,也不由地直了直身板。老汗王策旺札布到了,两人起身施礼。听说曹自称和硕额驸,老汗王请两人落座后,问道:“请恕本汗冒昧相问,这位大人的岳父是哪位王爷?”和硕额驸,娶地是郡主,不过有资格封郡主的格格却身份各异。老汗王早年朝见,对宗室这些关系也晓得些。问这话,也有探底之意,好看着身份来待客。曹笑着应道:“汗王客气,在下岳父是吾皇七阿哥淳郡王,早年曾随万岁爷西征,执掌镶黄旗大营。这些年也经常随扈塞外,汗王想是见过的。”“原来是七爷的女婿!”老汗王摸了摸胡子,道:“真是没想到,还以为大人是娶的是哪位宗室王爷地格格,没想到竟是七爷府上的掌珠。”说到这里,仔细打量了曹,道:“那是三十五年,七爷的年岁甚轻,我们还曾一块喝过酒,小儿最同他还算是好友呢!”曹只是想起七阿哥西征之事,随口提起,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他心中也是纳罕,总不成当年的八旗兵打到喀尔喀来了吧,却不晓得当时的给养线是如何。老汗王又问了几句御前之事,便开口询问来意。曹稍作思量,道:“汗王,我们是奉了十六阿哥之命,来喀尔喀寻人的。”“十六阿哥,哦,就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那个么?”老汗王想了想,问道:“不晓得他是要找什么人,还劳烦两位大人特意来到我们这蛮荒之地?”曹心里拿捏着分寸,回道:“汗王说得正是,十六阿哥正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长,向来为万岁爷宠爱。因这两年十六阿哥喜爱佛法,经常请一些大师讲经……”曹话未讲完,老汗王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曹话中提到“佛法”、“大师”,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就有些按捺不住,若不是顾忌曹身份,怕是立时便要发火。“……十六阿哥听说有位大师在佛法上造诣颇深,心生想往,便在御前禀明,使了在下等人过来寻访。”虽然老汗王态度不善,但是曹还是硬着头皮将这话说完。其中,少不得又变相地搬出康熙来。虽没有表明是康熙直接下旨,却也让汗王晓得,康熙是晓得此事地,让他有所顾忌。果不其然,老汗王有些发懵。既是名声渊博到御前的,那应该不是自己府上羁押的这个放荡喇嘛才是,那怎么他们还巴巴地寻到这里家来?众人一时无语,堂上气氛有些僵,就见管家面带急色见来,在老汗王耳边低语两句。老汗王立时从座位上起身,伸着手指着曹,问道:“这位大人属什么?”
第三百二十七添子
“甲戌年,壬申月,丁卯日,庚戌时”,这是曹的生辰八字,二十八星宿牛,甲子纳音沙中土。瞧着两个萨满婆子在那里沾沾自喜,道什么“正是土年生的土命,合该是小王妃的贵人”,曹与赫山都懵懂不解。赫山同曹不一样,还有些不放心。按照古人的想法,知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就是晓得对方命脉一样,弄个小人儿就可以行巫蛊诅咒。虽然曹不信这套,赫山心里却不免想到这些,看向那老汗王与萨满婆子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防备。因内院小王妃那边耽误不得,老汗王来不急解多说什么,便拉了曹过去。曹隐隐地猜出是那萨满婆子的缘故,看着那萨满咧着血盆大口,不晓得这“贵人”不“贵人”的到底是什么缘故。刚进后院,众人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哭声。只见上房门帘撩开,疾步出来个婆子来,见了老汗王进院子,忙哭着奔过来,跪下道:“汗王,小王妃……小王妃没了……”老汗王大惊失色,喝道:“浑说什么?贵人都登门了,怎么会没了?”那婆子想来也是小王妃生前得用之人,跪在那里,哭了起来。老汗王正听得焦躁,就听到屋子里哭声止住,有人唤道:“王妃,动了……动了……”“这……这……长生天啊,这是作孽啊……”老妇喟叹道。曹的心中“咯噔”一下,看着这老汗王脸上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要是这小王妃活着还好,不管真相如何,还能从旁求求情或者借借助力,如今却是不成了。老汗王在廊下听得不耐烦,高声问道:“王妃,巴依儿如何了?”就听“蹬蹬”的脚步声起。汗王妃从屋子里出来。虽然见曹与赫山两个面生,但是现下也顾不及那些,就见她红着眼圈回道:“汗王,这孩子横生,露出个小胳膊,将他阿妈折腾没了。汗王。巴依儿虽是咽气了,但是阖不上眼,孩子的胳膊还动着。”“咽气了?这是什么话?”老汗王怒得不行,对那两个萨满婆子道:“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然敢欺蒙本汗?如今巴依儿的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贵人不贵人?”那两个萨满婆子甚是乖觉,忙拉了曹垫背,道:“汗王。我们算得没错,确实这位大人是小王妃的贵人,您问问这位大人是否乐意救人。小王妃魂魄未远,或许能死而复生也未曾可知。”纵然刚才有些糊涂,曹现下也看着这两个萨满婆子没安好心。起死回生,那是指没死透时,有神医救人的。就曹来说。怎么也同神医搭不上边,难道还要他同这萨满婆子一道,跳大神祈福不成?毕竟是萨满所说,老汗王虽是半信半疑,但是多少也生出些希翼来。就连汗王妃,望向曹的目光也多了祈求之意。曹怎么敢应承这个?忙摆摆手,道:“在下不曾习医,汗王还是快传大夫吧!”老汗王神色有些复杂,犹疑了片刻,对曹道:“若是额驸能救救巴依儿。那喇嘛……那喇嘛本汗便放了……”曹如闻仙音,不过他也晓得自己地分量,看着老汗王花白的胡子,道:“生死由命,在下只能勉力一试,若是不妥,也请汗王……”老汗王使劲一跺脚,歪着脖子道:“随你,随你,不管是生是死。都放了就是!”时间紧迫,众人也不再耽搁,除了老汗王与赫山在外面等着,曹随汗王妃进了产房。他心中也是没底,不过记得听人说过产妇有昏厥“假死”的。便暗暗祈求这小王妃也是如此。几个接生婆子与丫鬟见进来个大男人。都唬了一跳,齐齐地望向汗王妃。曹却没功夫与她们耽搁。对床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大力捶她的胸口,用力气!”那两个婆子哪里敢?老汗妃心下着急,便叫小王妃的两个贴身侍女上前:“快按这位大人吩咐的做,这是你们主子地贵人,救命来的。”曹虽然强装镇定,但是心里却是不停祈祷,让自己这个瞎猫撞着个死耗子。救人一命不说,也能顺利完成救宕桑旺波喇嘛的任务。事情哪会儿尽如人意,虽说那两个侍女护主心切,按照曹的指令将小王妃胸口按压了无数下,又有个按照曹所说给小王妃口对口送“人气”,不过小王妃仍是如故。她,是真的咽气了。曹心中叹了口气,看着床上那不能瞑目的女子,很是懊恼。这横生虽不晓得是何缘故,左右也就是胎位不正什么的,若是搁在几百年后,小小的一个刨腹产手术就成了。搁在这个时候,却只有送命地份。听那婆子说小孩的胳膊渐渐不动时,他对脸色苍白的汗王妃道:“大人不行了,孩子还保不保,王妃快拿个主意!”汗王妃哭着道:“为了这个孩子,巴依儿送掉了性命,死不瞑目。孩子……自然是要保的……”在老汗王的怒骂声中,在汗王妃的哭求中,在婆子们的惊诧生中,孩子终于落地。或许是在母体里憋太久地缘故,孩子小脸青紫,直到被用力地拍了好几下后,才发出明亮的啼哭声。曹却是胃里翻滚,强忍着,才没有呕吐起来。孩子六斤半,足月而生。桑旺波喇嘛是二月中旬到的喀尔喀,至今不足七月。老汗王像是苍老了十岁,并没有刻意刁难,放宕桑旺波喇嘛与他的十一位侍从离开。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腥气熏人,顾不得同宕桑旺波多说,让赫山送他们回了喇嘛庙,自己则回客栈了。纳兰富森他们等得心焦,见曹脸色难看。一身的血腥气,以为事情有变故。众人皆起身,神情中带了几分肃穆。曹笑道:“没事了,哥哥们,汗王放人出来了!”纳兰富森盯着曹的前襟,正色问道:“动手了。怎么沾了血?”曹低头一看,可不是么,鸽子蛋大小的两块血渍,已经转为暗红。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大声地呕了起来。德特黑他们顾不上地上的秽物,忙向跟着曹去地小满、魏黑打探道:“你们爷这是怎么了,王府吃喝了什么?”小满与魏黑并没跟进内院。并不晓得缘故,也是担忧不已。小满端了清水过来,魏黑仔细看了曹的脸色,虽是泛白,并没有发黑的地方,心下松了口气。曹一口气吐个干净,直到嘴里已经泛苦。胃里才舒坦些。地上污秽不堪,曹很是抱歉地对纳兰富森等人道:“哥哥们,大家先换个屋子,小弟也换间屋子收拾收拾。赫山已经送宕桑旺波他们回喇嘛庙了,等会儿咱们也过去看看。若是能明日动身,咱们就早日返程吧!”“明儿是八月节!咱们早起吃顿好的,便动身!”德特黑拍了拍曹道:“孚若快去拾掇拾掇,好给大家讲讲缘故!”众人换了房间,曹叫小二送了热水,洗涮干净。才长吁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三五个月之内,他是不想吃肉了。看来,明天得让客栈这边多准备些馒头炒米这样的干粮才行。等洗涮出来,曹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在汗王府地所为。虽然他提得简便,但还是将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怨不得曹呕吐了,产房本是污秽之地,更不要说一个大男人,要去接生了。曹隐去的,是那产妇是死人。孩子是用另一种方式降生的。留了两个长随在客栈看行李后,众人便去了喇嘛庙。宕桑旺波地年纪,比曹想像的年轻,看着不过二十许。他身边本有十二个侍者,其中一个在王府缉拿时逃走。千里迢迢地给哲布尊丹巴活佛地驻地去。最后。虽是送达了口信,人也熬不住。病故了。虽说对宕桑旺波来说,曹等人算是救命之恩,但是他神色却很是平和,并没有特别感激或者欣喜之处。听说小王妃已经死于生产,他低声用藏语不晓得念叨了两句什么。曹心里有些纳罕,不止是宕桑旺波,就是他的侍者也都是神态从容,不与常人同。这个宕桑旺波,长得细皮嫩肉,留着长发,在脑后编了个辫子,同那样皮糙肉厚,脸上也不像其他西藏人那样,顶着两块“高原红”。他很爱笑,嘴角总是轻轻挑起,目光温柔多情。若不是穿着僧衣,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个修行的喇嘛,都会将他当成公子哥虽然晓得小王妃地孩子,不是宕桑旺波地,但是就大家先前打听地事迹,这喇嘛却是有些不守“规矩”的样子。但是,见到他本人后,没有人会再生出鄙薄之意。整个庙里,情绪最激动地就是那个烧火小厮巴音了。他跪倒在宕桑旺波的膝前,“呜呜”地哭着。宕桑旺波伸出手来,在他的头顶摸索了一下,笑着说道:“以后,你做我地侍者吧!”巴音喜出望外,恭恭敬敬地给宕桑旺波叩首。曹坐在旁边,不由地发生一阵错觉,只觉得宕桑旺波法相庄严肃穆,像是尊佛像。至始至终,他没有问曹等人是奉了谁的指令,也没有问他们要带他到何方。只是,在听说距离这里千里的阿拉善有不少信徒,还有个很有佛性的小善人,宕桑旺波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反对曹等人的提议。宕桑旺波虽然带着笑,但是眼神却无悲无喜。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就想要给雄鹰束上锁链一样,他们这般安置这个喇嘛也是束住了他的自由么?宕桑旺波虽然年轻,但是他的侍者中年迈的已经是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是哪个都能骑马疾行、风餐露宿的。幸好,喇嘛庙这边就有现成地骡车与帐篷。次日,用过早饭,曹等人让店家将干粮准备得足足的。馒头、烙饼、熟牛肉什么的,每样都有一大包。虽然才是中秋,但是塞外已经是日渐寒冷。曹他们并没有带厚衣裳过来,昨日便使人往镇上铺子里买了不少皮毛衣服。也顾不得合身不合身,每人都裹了一件,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到喇嘛庙那边同宕桑旺波与他的侍者们汇合。还没到喇嘛庙,就见路口停了两辆骡车。看到曹等人渐近,有个婆子低声告知车中人。前面的车里下来一人,穿着素白的衣裳,正是鬓角斑白的老汗妃。虽然不解缘故,但是曹还是勒了马缰,下的马来,同老汗妃见礼。老汗妃回了个礼,对曹道:“大人,巴依儿已经走了,只留下没娘的羊羔。汗王现下还是悲痛中,顾不得这个孩子。若是他想起了,这孩子会没命的。萨满说了,大人是她们娘俩儿个贵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肯定大人发发善心,带这个孩子走吧!”曹忙摆手,这可不是闹着玩地,他们这些大男人,要赶行程,怎么能带个孩子,还是刚落地的。这风尘仆仆,天气渐寒,哪里是孩子能受得了的?“王妃,使不得,在下要回京城,路上要好几十天。这孩子刚落地,怎么能受得了长途跋涉?若是汗王府留不得,在府外养着就是。”老汗妃道:“这孩子命硬,定会长成翱翔的雄鹰。慈悲的大人,看在可怜地巴依儿份上,就收留他吧,别让这小鹰暴毙在喀尔喀地土地上。”后面的骡车里,坐着个畅怀地蒙古妇人,怀里抱着的是正在吃奶的婴孩。这妇人与车夫是王府的奴隶。他们成为这婴孩的附属品,被老汗妃一起赠送给曹。站在骡车前,曹的心软了,这是自己亲手接生的婴孩。冒险将他留在喀尔喀承受老汗王的怒火,还不如带到京城去。抚了下这婴孩的头顶,默默道:“你是这一方土地的王,总有一日雄鹰会重新飞旋在喀尔喀的土地上……”
第三百二十八抵京
京北,畅春园。圣驾是九月二十抵京的,李鼎作为内班侍卫,随扈从热河回来。到九月二十二日,才轮到李鼎休沐。时已深秋,草木凋零,李鼎心里却在思量着曹与德特黑等人到底去了何处。自圣驾驻跸克勒乌里雅苏台次日,李鼎便不见他们,在上司同僚前打探过,只说是办差事去。李鼎心里纳罕,德特黑与阿济不说,并不与李鼎同什;纳兰富森与赫山两个,却是与他同什。又因着父辈的关系,纳兰富森对李鼎向来很是照顾。因他有心探查,终是晓得些蛛丝马迹,晓得这几个侍卫是同曹一道离开营地。对于曹,李鼎心下始终有些防备。这次晓得是曹与众侍卫同行后,想想他们的关系,他便也生出几许愤懑来。虽不指望能借曹什么光,但是曹这般大剌剌地将他排斥于众人之外,难保没有打压他的心思。原还想要等着众人回来,好好损上曹几句,不想他们这一去就是将近两月,至今杳无音讯。李鼎心里也糊涂起来,这到底是派到哪里当差去了,总不会是南下两广了吧?他这边还思量着,要不要使个人往曹府去探探信,畅春园北,数骑打官道疾驰而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德特黑、纳兰富森一行。自八月十五打扎萨克图汗旗出发,因这次队伍中有骡车,不比来时快,众人八月二十三才到阿拉善夏日布勒都。阿拉善旗主阿宝贝勒的家庙就在夏日布勒都镇子,格里沙漠边上。这是座小型庙宇,叫热格苏木关布,由朝格图夫妇看守此地,现下这边的主持喇嘛叫那木开巴拉。或许是宕桑旺波正宗的黄教格鲁派弟子身份,或许是被他所感召。那木开巴拉待诸人分外客气。阿宝贝勒晓得有远来的僧人到此,特地亲自来拜望。阿宝是康熙四十六年继承旗主与贝勒爵位的,这几年也曾经去朝见过。晓得这宕桑旺波喇嘛是由几个御前侍卫护送而来,他难免对其身份产生好奇之心。曹只得抬出哲布尊丹巴活佛的旗号来,虽然他没有说明活佛与宕桑旺波的关系,但是活佛八十岁。宕桑旺波三十不到的样子,阿宝贝勒就将他当成是活佛心爱地弟子,越发礼敬。宕桑旺波荣辱不惊的模样,坦然地接受了阿宝贝勒的厚待。当阿宝贝勒挽留其在阿拉善传教时,他却没有立时应声,而是看了曹一眼。见曹并没有出言反对,他方淡淡地点点头应下。曹等人在阿拉善只停留一日,便一路往东。到达绥远城时已经是半月后。众人算算行程,圣驾每年都在赶在九月末回京的,十月初一颁布来年新历的大朝会不能耽搁。若是众人往热河去,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还不若直接回京。因此,众人便从绥远穿过察哈尔入张家口。进了口内后,曹便让魏黑护送恒生慢行。自己与德特黑等人先回京。恒生就是小王妃所生之子,小家伙已经一个多月大。正如老汗妃所说,这是个健硕地孩子,虽然一直在骡车上赶路,却没病没灾的。私下里,德特黑几个也曾猜测过恒生的父亲是谁,但是却是猜不出来。原本赫山还怀疑是老汗王不检点,因为见他媳妇实在关注了些,但是后来也否定的这个猜测。外蒙古对礼教并不如中原这般苛刻,若恒生真是老汗王的亲生子。那老汗王怎么会生出歹意来?曹想起自己的儿子天佑,正好是一生日了。自己这个做爹的都甚为想念,更不要说初瑜。如今恒生的亲父是谁有何干系?自己既然能将他从母腹中救出,也算是与这个孩子有缘分,只当多一个儿子就是。为了免除后患,曹在进京前,还特意恳请纳兰富森与德特黑几个,将恒生地身世保密。若是以后有人问起,只说是途中遇到的孤儿。搁在关里,恒生这父亲不详的寡妇之子。就是没爹的“野种”,最是遭人瞧不起的。众人晓得曹的顾虑,自是痛快地应承下来。反正这次众人行的是秘密差事,本就不是能大肆张扬,没事也不会提起这个孩子。后。今日午后曹等人到抵达畅春园。彼此瞅了一眼,谁也不敢这般风尘仆仆地递牌子。进了园子。在侍卫处值班排房那边做了简单梳洗后,众人才收拾齐整,递牌子见驾。圣驾在清溪书房,因明日是小朝会,今日这边候见地大臣不多,只有几位阁臣。曹他们递上牌子大半个时辰,便有小太监传他们见驾。房间里有些清冷,康熙身穿常服,气色还算不错。曹将前后行程大致讲过,康熙点点头,思量了一回,没有多问,扫了地上跪着的德特黑、纳兰富森几个,道:“差事完成得不错,除了曹,明日起皆休假半月,每人赏银三百两。这两个月,你们是往阿拉善贝勒处帮大喇嘛送信去了!”“!谢万岁爷赏赐!”连带着曹一起,众人齐声叩首。众人身上都有爵,俸禄这边又是双俸、三俸的多,更不要说每年万寿节、万圣节的赏银。三百两银子,在众人眼中并不多,但是毕竟这次执行的是钦命,这银子又是万岁爷亲自赏赐,大家都觉得面上有光。虽然曹没说什么,但是德特黑等人也晓得是他挑了这哥儿几个跑这一遭的。虽说长途跋涉辛苦些,但是能在万岁爷面前长脸,这可是大家求之不得的。因此,出了园子,德特黑便要拉曹去吃酒。这打五月随扈算起,曹已经是离家半年,正是归心似箭。便约了后日吃酒,今日众人先各自回家。进了安定门,众人便彼此抱拳,先行散去。曹带着小满两个回曹府这边,算算魏黑他们的行程,要两三日后方能到京。现下。已经是黄昏时分,夜色渐浓。曹府门口大门紧闭,门外挂着的两盏素色灯笼还没有点起。曹下了马背,展了展身子,真是不想再骑马了。这两个月行程近万里,都快成罗圈小满已经十六,像个大小伙子,见大爷下马了。还没人出来开门,便轮着胳膊敲门。就听到“吱呀”一声,开了侧门,门房探头出来问:“找谁?”见是曹,忙迎了出来:“哎呀,是大爷回来了,是大爷回来了!”后边一句却是说给门里的小厮地。片刻间。曹忠与曹方也匆匆地迎出来。曹将马缰递给门房,问两位管家道:“府中一切尚好?”曹忠道:“太太奶奶们都好,爷们小姐也好,只是这两月不见大爷的信,奶奶有些担心,使人往十六爷处打听好几遭了!”曹点点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两月他也想着写信,但是外蒙古连驿站都没有,就算当时他写信了,未必比他早到京城。因这几个月风餐露宿地。不管是曹,还是小满,脸色都较先前黑了许多。老管家有些担心,道:“听说大爷是办差去了,看样子够累的,这可得好好歇歇。”曹心中苦笑,康熙是给了众人假期,但是却是他除外。毕竟他是太仆寺主官,明日的朝会还要去。这次的差事,不晓得康熙是真满意。还是假满意。若是真满意,不给赏银的话,或许就要使他官复原品。要不让他这个从五品的太仆寺卿,在正四品地两位少卿上头,也不是那回事。进了大门。曹想起庄先生说中秋后北上。问道:“先生到京了么?”曹忠道:“九月十八到了,已经好几天了!”曹点点头。吩咐道:“去跟先生说声,就说我先去内院换衣裳,一会儿去找先生说话。”曹忠应声去了,曹拍了拍小满,对曹方道:“这两个月小满跟着我跑动跑西地,也够劳乏了,你让方嫂子好好给他拾掇些好吃好喝的,让他好好歇上几天。”曹方忙道:“能侍候大爷,跟在大爷身边长见识,都是这小子的福气,哪里提得上劳乏不劳乏,大爷别惯着他!”小满拍拍胸脯,道:“大爷,小的又不是孩子,论起身子骨来,大爷未必比小满壮实呢!”曹笑道:“嗯嗯,比不过!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日子吃得又不好,叫你娘给你弄些好吃地。这几天也好好养养,别再骑马了!”小满一吐舌头,道:“到底是大爷体恤,别地不说,这大腿根里地茧子可是磨出来!”说话间,到了二门外,曹打发曹方父子回去,自己进了二门。路过芍院时,见里面已经掌灯,曹一时还有些恍惚。这园子本是空地,怎么住了人?正巧初瑜牵着五儿从兆佳氏房子出来,看到曹站在门口,有些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个儿眼花了。兆佳氏跟在后边,送初瑜出来,也看到了曹。曹看到兆佳氏,才反应过末来,原来是婶子住在这院了,忙上前几步,施礼道:“侄儿见过婶母,给婶母请安!”因外头黑,不好说话,兆佳氏因外头黑,不好说话,兆佳氏请曹与初瑜又进了屋子。因京中习俗,是要十月初一才烧炕的。兆佳氏虽然在京城长大,但是嫁到江南二十多年,早已不耐北方秋寒,屋子里早早地就燃了两盆炭,还算是暖和。曹请兆佳氏上坐,又给其重新见礼。刚才在院子里,天黑看不真切,现下在屋子里,兆佳氏与初瑜看曹微黑的肤色都唬了一跳。“这是草原上晒的,怎么成了炭人似的?”兆佳氏说得有些夸张了,不过曹自幼也算是娇生惯养,这般红黑的肤色却是第一次显。曹见初瑜在旁已是露出关切之情,笑着说:“不碍事,蒙古风大,养些日子就缓过来了!”“哥儿不是不做侍卫,做文官了么,怎么还在日头底下晒着?”兆佳氏有些糊涂,摇摇头道:“原本听你母亲说当差辛苦,婶子还不尽信,现下见你这般,却实在让人心疼。”虽然早先与兆佳氏并不亲近,但是毕竟要看在曹颂兄弟面上,况且毕竟她上了年岁,曹待她便也很是恭敬,说了几句家常话。不管是半年未见地五儿,还是一年多未见的四姐儿,都不记得人了。小姊妹两个,有些怯怯地跟在初瑜身边,偷偷地看曹。直到兆佳氏让姊妹两个上来喊人,两人才拉着手,挪到前面,小声道:“大哥!”这姊妹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三岁,模样有几分相似。曹点点头,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兆佳氏道:“婶娘,侄子往外蒙古办差事,往来匆忙了些,也没有带什么回来!”兆佳氏忙道:“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客气话作甚?这一个多月,你没家书回来,可把侄媳妇担心够呛。好了,婶子也不碍事,你们小两口两个先回去说说话吧!等明儿闲了过来,婶子还有些事儿要同你商议商议!”曹心里也有体己给初瑜说,两人便回梧桐苑去了。
第三百二十九私隐
曹回府片刻功夫,曹颂兄弟已经也得了消息,晓得堂兄回来。曹硕与曹项两个,同堂兄不熟,虽然想向堂兄请安问好,但是在梧桐苑外却止住不前。就是曹颂,近两年晓得人事,也不好像原来那般横冲直撞。特意叫了梧桐苑两个小丫头问过,晓得曹确实回来了,他才大步走到廊下,高声道:“嫂子,哥哥,你们在屋么?”曹半年没见初瑜,夫妻两个打发丫鬟下去,正要说些“悄悄话”,偏生让这愣小子给搅和。初瑜羞红了脸,忙从炕上起来,将衣襟收拾了,轻轻地捶了曹一下。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也从炕上起身。虽是带着几分懊恼,但是想着还要去前院同庄先生与几个弟弟说话,他便也不那么急切。忍不住探出头去,亲了初瑜一口后,他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自己还是早晨吃的,已经饿得有些难受。因此,他便对初瑜道:“叫厨房准备几个小菜,要素淡的,我去见见二弟与先生,便回来吃饭。”初瑜笑着应了,见曹身边衣服单薄,又找出一件马甲来给他套上。廊下,曹颂已经等得不耐,还要再喊,就见曹掀了帘子进来。兄弟两个,自打去年冬月分开,这已经是将一年。曹颂立时奔过去,“嘿嘿”笑道:“哥哥,弟弟来京了,咱们往后就在一块儿了,弟弟真高兴!”看着曹颂毫无掩饰的欢喜,曹的心中也熨帖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往后大家在一起过日子,哥哥也高兴!”曹硕与曹项两个见堂兄从屋子里出来,也都进院子来。给曹请安。初瑜在屋子里已经收拾妥帖,听他们兄弟在院子里说话,也打屋子里出来,对曹道:“几位弟弟都来了,要不屋里说话吧!”曹颂几个又给嫂子问好,曹摆摆手道:“请先生在前院等着了。要不我们几个往前院书房去坐坐。”说话间,兄弟几个往前院去了。曹没看到曹,想到他留江宁之事。照这样看来,历史所载倒是不假,这个小五确实同曹寅夫妇关系亲密。虽然已经不是孩子,不该去想着父母宠爱如何,但是想着自己一年半载也见不到父母一面,这个小堂弟却整日哄在父母身边。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个小堂弟不会因天佑不会说话,没事就欺负一下吧?原是应该感谢这位小兄弟的孝顺的,曹心中暗骂自己,是不是太小人,想得太多。就算小五在伯父伯母身边尽孝,或许也只是纯孝而已。虽接触的不多,但是看他从小就伶俐。最是会眼色的孩子。不管是真喜欢天佑,还是假喜欢天佑,在曹寅与李氏面前都会亲近。“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地命根子”,曹寅与李氏之所以待这个小侄子亲厚,也有移情作用。老两个子嗣单薄,虽然有曹这个儿子,却常年不在身边。曹想起夭折的异母弟弟曹顺。若是没有那场意外,曹顺还活着的话。已经九岁。不过,就算是曹顺活着,曹寅会快活,李氏怎能毫无隔阂地疼其他女人的孩子?说起来,还不若隔房的小侄子,更能打心里亲近。前院书房里,庄先生已经到了,正拿着本书看着。见曹兄弟几个进来,他笑着站起身来。曹见他虽然有点清瘦,但是精神头还好。稍稍放下心来。毕竟是将近六十的人,曹原本还担心他旅途奔波劳累。“先生,一别大半年,可真是想您了!”曹笑着作揖。曹硕与曹项两个这是第二次见庄先生,虽然不晓得堂兄与哥哥为何待他这般亲厚。但是也跟着问安行礼。众人在书房坐了。庄先生看着曹略显红黑地面容,摸了摸胡子道:“塞外苦寒。孚若这般历练,但是有点武官的派头了!”曹想起这两月的奔波,心中亦是感触颇深,点点头道:“五十来天,行程近万里,就是行军打仗,也莫过于此,着实是磨练人。这番折腾下来,估计我这身子骨又结实不少。”小厮送上茶来,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真是唇齿留香,与这几个月喝的茶汤天壤之别。放下茶盏,曹正看到曹硕与曹项兄弟两个细皮嫩肉,身子略显纤细,便道:“你们两个也别整日是读书,千万别学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没事也练练骑射,就当锻炼身子也是好的!”曹硕与曹项两个站起来,肃手听了,恭声应了,方才坐下。曹不觉有些做家长的感觉,因同庄先生有话讲,又嘱咐了两句,叫曹颂带着弟弟们先回去。等曹颂他们出去,曹回过头来,对庄先生道:“可是盼来先生,这几个月先生不在身边,我正糊涂着。”庄先生道:“别的话先暂且放下,这两个月你是往哪里去了?外蒙喀尔喀,还是青海额鲁特?既是挂了太仆寺地职,怎么万岁爷还想着打发你办差事?”曹苦笑道:“许是上面看我太清闲,便想起我来。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我还算是可信之人,就使我走了这么一遭。”说到这里,将这两个月的前后原由讲了。庄先生听说是哲布尊丹巴活佛在御前提起的,康熙亲自命曹去救的,对那位喇嘛也格外关注,忍不住仔细问了。越问神色越是古怪,最后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曹见他如此,显然是晓得些缘故的,不禁好奇问道:“这宕桑旺波到底是什么来头?瞧着哲布尊丹巴活佛提到他时,亦是流露出恭敬来,难道他竟比大喇嘛身份还高?”庄先生点点头,道:“若是老朽没有猜错,这本应是已经故去之人。要是他活着的消息传扬出去。西面怕是又不太平了!”“西北?青海汗?西藏王?”曹有些不解。对于那些所谓地汗国,曹这次也算是有了些许见识。不过是守着一片草场,大的有中原的一个省、半个省那么大,小的不过是一个府罢了。地盘还好些,人口却是少的可怜,顶多赶上中原的几个县而已。就算是有不服朝廷管束地。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庄先生看了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在,才低声道:“不是西北,是西藏!”待庄先生说完他的猜测,曹很是吃惊。若这宕桑旺波真是七年前死于青海湖畔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那现下西藏那边正在寻的转世灵童是怎么回事?虽然不在理藩院当差,但因前两年在京中。曹对西藏那边地事也晓得些。这六世达赖有两人,前者便是仓央嘉措,听说是因德行的缘故被废黜,由拉藏汗又立了一个新地六世达赖。当然,这只是明面说辞,另一种说法是仓央嘉措是由藏王立的。西藏除了藏王,还有蒙古的一位汗王拉藏汗。藏王与拉藏汗始终在争夺西藏的真正管辖权。前些年。拉藏汗与藏王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集结了藏北的蒙古军队,出兵占领了拉萨。藏王被处死,藏王立的达赖喇嘛拉藏汗怎么能容?便借口藏王早年曾勾结葛尔丹、仓央嘉措是伪灵童为由,上奏朝廷废黜。或许在康熙眼中,由蒙古人统治西藏比藏人更好,便准了拉藏汗的折子,废黜了仓央嘉措,并命人将他押解京师。在途径青海湖畔时,这位年轻地前活佛“病故”了。拉藏汗虽然立了新的六世达赖。但是却不能得到西藏黄教教徒的支持。他们认定“病故”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达赖,开始秘密寻找他地转世灵童。这几年,经常有这样那样地传闻流传出来,也不晓得哪种说法是对地。不管什么时代,这涉及到西藏地民族问题,都是敏感的。曹大致晓得了这些缘故,便熄了自己的好奇之心不管安置在阿拉善的宕桑旺波到底是不是已逝的前六世达赖,这问题已经不重要。康熙既然能派人千里迢迢地救他,就有保全他的心思。在阿拉善的草原上传教,比在布达拉宫里做个“活雕像”更让人快活吧!想到这些。曹连先前萌生的那点愧疚之心也烟消云散了。虽说给宕桑旺波寻了安置的地方,但是并没有禁锢他地自由。就是阿拉善的阿宝贝勒,对宕桑旺波这个喇嘛也只是崇敬之心。若是他在那里住的腻烦了,带着十二位侍者四处转转,只要他不回西藏。也不会有人干涉。庄先生原是有一肚子话。要对曹说,但是因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又听说曹明早要去参加小朝会,庄先生便没有多说,闲话了两句,让他先去内院休息。待曹走后,庄先生在书房坐了半晌,不晓得该不该将这次去江宁所获悉的真相告知于他。现下看来,他还是混沌不知,不晓得上面那位有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庄先生这次去江宁,并不是单纯地寻亲访友,而是为了解惑去的。原本只是猜测,但是通过蛛丝马迹这么一路查下来,真相并不难解。如今,使人为难的,是到底要不要告诉曹本人。庄先生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着万岁爷待曹,像是真信赖倚重的。就算如此,难道就让曹这般一直混沌下去么?曹不管是肚子,还是其他的,可都是饿坏了。打书房出来,他疾步往梧桐苑去,就是寻思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别胜新婚,这话说得半分不假。看到初瑜坐在灯下,曹对饭桌上摆好地饭菜也有些顾不得,胡乱填吧了两口,便使人撤了桌子。这一夜,却是春意无限,良宵苦短。因要赶在丑正(凌晨)二点前到西直门,曹虽然乏得不行,却是没敢阖眼。小两口两个闹腾够了,便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听丈夫说在路上收养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初瑜不由生出怜惜之心。曹想起这个几乎没有机会降临人世间的孩子,对初瑜道:“因他出生时先露了胳膊,被接生婆说是横生,他的母亲也像是因这个缘故难产而死。虽说命苦,到底是个坚强的孩子,跟着我们折腾了几千里,健健康康地,很是结实。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恒生。恒久地那个恒,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说到这里,想起小王妃的惨状,曹不禁有些后怕。他使劲地搂了搂初瑜,喃喃道:“万幸,咱们天佑没这么折腾你,要不这个儿子我也不稀罕要了!”初瑜心中甜甜地,枕着曹的胳膊道:“能嫁给额驸,初瑜是有福气的,断不会如此!”曹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初瑜道:“现下,有恒生了,要不咱们晚几年再要小的,你好好养两年。咱们也不缺孩子了,我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初瑜将头依在曹胸前,道:“额驸,咱们不强求了,行么?有就要,没有就等着。额驸不必像没有天佑时那般忍着……初瑜心中也不再急了……”
第三百三十章佳人
畅春园,箭厅。虽然是小朝会,但因是康熙塞外回来第一次召见大臣,除了几个在部里主事的王爷外,六部九卿都到了。文武百官中,曹年岁最轻,品级最低。因此,他很是老实地站在文官末尾。饶是如此,曹也显得有些扎眼。他先前只是代理,就算是四月末正式委了太仆寺卿,因五月初就随扈塞外,并没有参加几次朝会。康熙圣驾还未到,箭厅上众人神态各异。因起得早,有年岁大的大学士、老尚书什么的,便有些挺不住,微阖着双眼打瞌睡;还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低语。曹站在最末,前面是太常寺卿与光禄寺卿。两位老大人同曹点头致礼后,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些衙门差事什么的。曹因昨晚一夜没睡觉,委实困乏,但是也不好像其他白发苍苍的大人们那样阖眼打瞌睡。他很是肃穆,想起方才在家里看到的镜中影像,心中有些好笑。别的不说,在眉间画个月牙,他还真有些“黑脸包公”的意思。好不容易挨到卯正(早上六点),就听响鞭声起,康熙上朝了。今早朝议事情不多,康熙先是谕和硕诚亲王允祉,修辑律吕算法诸书,著于蒙养斋立馆。又提到举人照海等四十五人系学习算法之人,这些人再加考试,其学习优者可令其于修书处行走。接下来康熙所问之事,却是使得曹支起耳朵,仔细听起来。因为康熙话中提到一人,那就是发迹于康熙末雍正初的年羹尧。只听康熙问吏部尚书张鹏翮道:“四川巡抚年羹尧居官如何?”张鹏翮出列回奏:“回万岁爷的话,臣闻年羹尧在地方实心理事。”康熙点点头,道:“操守如何?”张鹏翮俯身回道:“臣于本籍来京之人概不接见,知之不确。”因张鹏翮这几年往浙江审理原两江总督噶礼与江苏巡抚张伯行互讦案,所以康熙又问了江南其他几个省的巡抚居官如何。张鹏翮的奏对有些含糊。只说是“尚能留心”。显然,康熙对这个对奏未能满意,沉着脸对文武百官道:“尔等俱为大臣,天下督抚之贤否贪廉,俱应平时留心细访,以备顾问。秉公陈奏。虽门生故旧,不少徇庇,庶督抚等皆知畏惧而勉励矣。乃往往朕有所咨询,或谓未经同署办事、或自谓平日不接见人,知之不确,以此推辞,殊为非理!”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恼意。曹虽然低着头。但是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康熙方才所问的巡抚,除了年羹尧外,还有浙江巡抚王度昭。王度昭科班出身,康熙二十一年的进士。早年为外官,后来迁京官,历任光禄寺卿、顺天府丞,再擢大理寺少卿、左佥都御史、太常寺卿。康熙四十九年。外放偏沅巡抚,同年转浙江巡抚。前年,噶礼与张伯行互讦案出来后,王度昭又兼江苏巡抚。原是圣眷犹容,在天下督抚中也是说得上的人物。近几年,因多次保举属员,他犯了康熙的忌讳,已经是申斥了几回。江南啊,江南,向来是康熙最为防范之地。看来。王度昭地巡抚也是要坐到头了。曹想到这点,越发坚定了让曹家想法子从江南脱身的主意。就算是康熙对曹家信任有加,但是谁晓得雍正会如何想?天下赋税,半数出自江南。天下士子,亦是半数出自江南。偏生自满清入关后,像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发生在江南,江南百姓有几家同朝廷没有血海深仇。若是江南有变动,怎么不让朝廷这边胆寒?像噶礼那样的满洲贪官执掌江南,康熙不担心;像张伯行、王度昭这样在士林名望颇佳的汉官巡抚江南,康熙反而是不踏实。申斥文武百官后。康熙又问起福晋布政使李发甲来。几个大学士都奏其居官“声明好”。康熙看了众人一眼,道:“潘宗洛任湖南巡抚后,不及为翰林时,著革退。福建布政使李发甲,著升补湖南巡抚。”只是明面话罢了。在场都是官场老油子。有几个不清楚康熙本意的?就算是年纪最轻的曹,也晓得这潘宗洛怕是受了张伯行、王度昭地牵连。李发甲是杂牌子官出身。非进士出身,虽然勤勉了大半辈子,但是并不为士林认可。康熙提拔他巡抚湖南,应该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王度昭”,第二个“张伯行”。道完李发甲之事,康熙便沉声不语。而后由内侍按照规矩,扯了嗓子喊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少一时,那内侍见并无官员上折子,便看了眼龙椅上的康熙,见他点头,方扬声道:“退朝!”鼓乐声起,众人又三跪九叩,恭送康熙退朝。直待鼓乐声渐远,众人方起身散去。曹却没有立时就走,因七阿哥今日也来小朝。等曹请过安后,两人一起道园门去,七阿哥问道:“这是昨日回来的?并没有听过信曹应道:“是昨日下午到的,进京时已是天黑了,便没有往岳父府上去。”七阿哥见他面色微黑,面上有些清瘦,道:“只听说你去办差使去了,折腾这许久,是往哪里传旨去了?”曹昨晚听庄先生说过,越发明白康熙为何下禁口之令,便按照康熙所嘱,回道:“是帮哲布尊丹巴活佛往阿拉善贝勒处送信去了!”七阿哥早年曾随康熙西征过,对西蒙古也知道多些,点点头道:“怨不得瞧你劳乏至此,阿拉善离京城将近五千里,这往返下来着实辛苦。”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园子。七阿哥见曹也乘坐马车来的。微微笑道:“因听说你们府也要拾掇园子,我刚好在海淀镇南观音堂北置地,便在附近给你们也弄了一块地方。如今外头已经修的差不多,要不要过去瞅瞅?”此事曹昨晚已听初瑜提过,少不得再次谢过岳父大人,而后爷俩儿一道往海淀镇去。虽说这边远在京郊。但是现下已经修了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道路两侧,不少豪宅,其中还有不少是朱门碧瓦。七阿哥府选的位置在路东,与康亲王府地园子斜对过。曹家的园子与七阿哥家的园子挨着,在其南侧。如今,院墙已经休整妥当,期间的主要亭台楼阁也初见规模。七阿哥家地园子占地三十余亩,曹府这边规模稍减。但是也是将近二十亩。因这边还在施工,有些杂乱,七阿哥与曹只是大致看看,并没有多走。待出了园子,七阿哥道:“那些花石等物明年正月便要使人往江南采购去,到时候孚若这边使两个妥当的人去。”曹心里盘算了下,这园子要想明年入夏住人。四、五月就要修整好。就算正月使人下江南,现采购花木湖石,日子有些紧巴。因此,他便对七阿哥道:“岳父,这两边园子的设计图在何处,有需要采买之物可现下便叫人整理成册。小婿家在江宁,送信叫那边早些时日准备,明春也宽裕些。”七阿哥想了想,点点头,道:“嗯。这样更妥帖些。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同你客气,叫人将所需物什列好单子后,打发人送到你那儿去!”曹道:“正该如此才是!”七阿哥指了指马路对过地康亲王府园子道:“听说老福晋在这边养病,还没有回城里,我过去给老人家请个安。孚若先回城吧,这两日好好歇一歇,过两日到王府这边吃酒!”曹应了,目送七阿哥往康亲王园子去后,方上了马车。小满也没有骑马。坐在马车沿另一侧,笑道:“大爷,还是小的拿的主意对吧?别说是大爷,就是小地,也是十天半月再不想骑马的。”曹坐在马车里。这精神一松懈下来。却是有些睁不开眼,笑道:“说得没错。若是在马上,怕是我要掉下来!”小满听了,将手抄到袖口里,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嘴里不由哼起小曲来。张义、赵同、任叔勇与任季勇四人,骑马随行。见到小满这般作态,张义笑道:“瞧瞧,不过是随大爷跑了趟差事,倒是使我们小满哥儿劳乏了!”小满扬了扬下巴道:“不说别的,这次算是让小满长是世面了!半人深的草甸子,漫天的大雁,老是听到狼叫。若不是赶路赶得紧,倒是个看景的好地方!”因曹先前交代过,所以几个人问起,小满也只说是往阿拉善去。这边几人都没去过蒙古,对这些地名听着也糊涂着,记也记不得的,根本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只是听说听说快马疾行,也要走到近一个月,众人皆是咋舌。张义道:“这距离可比京城到江宁远啊?”小满笑道:“那是自然,就是一来一回也不止。”任叔勇与任季勇两个拜了魏黑做师傅,向来同魏黑最亲厚,不免又追问小满,其何时才能回京。小满伸出手指头,扒拉着道:“张家口到京里三百多里,大爷我们用了两日功夫。魏大爷要护着马车,跟着二少爷一道回来,明天不到,后日也指定到了……”说话间,马车到了一岔路口,众人便听到传来嬉笑声,中间还有女子地娇喝声。就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几个流里流气地年轻人围着马车嬉皮笑脸,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后边跟着好几个长随小厮什么的,跟着瞎起哄。马车的车帘已经被扯下来,车夫与个男仆站在车前,面上露出惊恐之色。马车上坐着一对主仆,那丫鬟已是吓得瑟瑟发抖,犹自挡在主人身前,又哪里遮挡得住?她身后坐着一素服少妇,瞪着一双凤眼,已是气得满脸通红。小满等人看不过,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大爷,出手管上一管,就听那车中少妇扬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行凶么?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曹坐在车中,迷迷糊糊的,虽然先前听到外头有些声响,但是亦不真切。现下,听到那少妇的声音,他却是立时睁开了眼睛。这声音,实是眼熟了些,略带着几分暗哑,又带着几许南音。除了哪位敢算计曹家银子,同曹在商言商的韩江氏,还有哪个?他立时挑了帘子,道:“停车!”那少妇就是见这边有人经过,才故作高声,要吓退这几个纨绔子弟。见这边马车停下,不禁往这边望过来。正赶上曹下了马车,顺着声音往那少妇看去。两人中间隔了条马路,望了个正着,彼此都诧异出声。韩江氏见到熟人,心里放下心来,从容地冲曹点点头致意。曹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好半晌才喃喃道:“文绣……”
第三百三十一章旧事
那围着马车的几个纨绔,都是附近住着的富家子弟,十七八岁,正是游手好闲的岁数。因刚好遇到这边马车坏了,瞧着对方并不是官宦人家的马车,他们便仗着胆子,上来闹腾。韩江氏是打堂舅的园子出来,要回城里去,除了贴身丫鬟,原本还带着两个男仆。因马车坏了,打发一个回园子那边取车,这边就只留了一个在。遇到这几个纨绔闹事,这男仆出面求情,露了南面口音,使得这几个纨绔越发大了胆子。纠缠下,就连车帘也弄掉了。韩江氏虽是妇人打扮,但是年轻貌美,引得这几个小子更是放不下手。现下见曹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官服,几个纨绔便有些心虚。不过,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的,见曹不过是五品顶戴,心里也有些瞧不起。韩江氏虽然向曹执礼,但是见他并没有上前来,心里原有些纳罕。转而一想,才记起自己虽然与他往来数次,但是都隔着屏风,或者戴着面纱,这般素颜却是头一次。因此,她便低声吩咐丫鬟两句。那丫鬟晓得自家小姐与江南曹家有生意往来,也认出马路对过站着的就是在江宁见过的曹家大爷。虽不晓得这曹家大爷到底官做得多大,但是凭着曹家在江南的势力,想来不会小了。这丫鬟便多了几分胆色,不再像方才那般害怕,下了马车,隔着马路,俯身对曹道:“婢子敢问这位大人可是曹家大爷?”因曹下了车,张义等人也都下马。曹省过神来,压抑住满心疑惑,上前两步道:“正是曹某,请问车上可是韩夫人?”这丫鬟笑道:“正是我家小姐。认出曹大爷来,使婢子下来问一句!”那几个纨绔,见他们一问一答的,便有些恼。有个身材肥硕的,看着曹的官服,犹豫了一下。终是横起了胆子,道:“爷不管你是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这妇人的马车碍了爷的道,惊了爷的马,闲人不要多事。哼哼,省得别怪爷不给脸面。”这一番话说得颇有气势,使得其他纨绔不由地高声应和。张义、赵同几个在旁,哪里容得别人这般无礼?任叔勇与任季勇仗着功夫好。便要上前教训他们,被赵同拦住。赵同冷笑道:“你是什么品级,敢在我家大人面前称爷?睁开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我家大人地车驾,难道还想以下犯上,往步军都统衙门走一遭么?”因怕曹辛苦,曹方他们特意将曹寅的马车找出来。这可是去年前些年按照伯爵品级定制的。那胖子原是身上带着个七品恩骑尉,家中父兄也是京官,才不把曹这个五品文官放在眼中的。如今听赵同这般一说,才想起看这边的马车。又听说对方并未提顺天府衙门,而是步军都统衙门,这显然是在旗的,他便怅怅地说不出话来。曹颇为赞许地看了赵同一样,对这些游手好闲地纨绔子弟,就是闹将起来,也没啥意思。事情大发了。保不住都察院那边的御史们借题发挥,弹劾点什么出来。还不如这般,也“仗势欺人”一把,弄得他们老实了便也罢了。虽然不愿这般便宜了这几个坏小子,但是因心里记挂着事儿,曹也懒得搭理他们。那胖子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友,并不晓得这些七七八八的,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很是不畏惧,并不怎么把曹主仆放在眼中。还在嘀嘀咕咕的,没完没了。那胖子被吵得头疼,喝道:“统统给爷闭嘴!”等众人老实了,他方腆着脸,对曹抱拳道:“既是瞧在这位大人面上。那我们便不同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嗯,嗯。就此别过!”说完,也不等曹这边的反应,忙催着长随牵马。片刻功夫,这些人便已是行得远了。韩江氏因车帘掉了,再坐羞态也是无趣,便大大方方地下了车来,纳了个万福道:“小妇人谢过曹大爷援手之恩!”曹伸手虚扶道:“韩夫人不必客气,只是没想到在此得遇故人,这是往京中做生意?还是寻友访亲?”虽然曹不过是客气应酬,但是韩江氏却不晓得如何应道。心里思量了一回后,她道:“两者都有,一是探望堂舅,二是看看京中能否有合适的铺面。”这般站在马路上说话,着实不方便,曹同这韩江氏见过几次,晓得她最重规矩,便小心翼翼道:“既是偶遇,曹某也想问问广州那边买卖的情形。因这两年忙,有些顾不上,若是韩夫人方便,进城寻个茶楼小坐,如何?”虽说不算是生人,但是毕竟男女有别,韩江氏原要立时开口回绝,但心中灵光一闪,真真生出几分在京城做买卖地心思。江宁那边,自打她三年孝满,几个母舅想着让她再走一步,想方设法给她做媒。江家族人这边,又不晓得哪里寻来她未婚夫的堂叔伯,也是闹着要分她的家产。她实是被聒噪得不行,才避到京城堂舅这边来。她是五月末到京的,说起来还曾与曹府的船同行过,同兆佳氏也见过两遭。因是长女过去的闺阁之友,又怜惜她少年寡妇,兆佳氏待她还算是亲近。晓得她到京城是投奔舅家的,兆佳氏也曾邀过她以后有空往曹府做客。因韩江氏性子沉寂,并不是喜欢串门子地人,也晓得对方是官宦人家,说得不过是客气话,便也没怎么当真。虽然舅爷早年品级高些,现下人没了多年,堂舅只是个翰林,在京城也说不上话。曹家却是不同,进京这几个月,韩江氏听堂舅赞过曹多次。只说是少年显贵,年纪弱冠,便已经是太仆寺卿。曹家本身就是伯爵府,又有曹在朝为官,更不要说曹家还有几门王府姻亲。想到这些,韩江氏心里顿时觉得敞亮。自己孤身一人。何必巴巴地留在江宁,隔三岔五受一次腌气?心下拿定了主意,韩江氏便也有心同曹攀关系,便点头应道:“既是大爷所命,小妇人自当从之。”曹心里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韩江氏摆出江宁时的谱来,来个守礼不行云云的。若是那样,他便只好在马路牙子上追问江家早年有没有个女儿被拐了。曹正想着要将马车让给韩江氏主仆。便见东边道上来了一辆马车,正是韩江氏打发去取马车的仆人回来。韩江氏带着丫鬟,上了新马车,随同曹一行一道进城。因时辰尚早,曹他们走了半条街,才寻到个开门营业的茶馆。因看着还算洁净,曹便使人问过。晓得有雅间,便请韩江氏下了马车。跟着曹身后,韩江氏心里也有些忐忑。除了至亲外,她还是有一遭与男人这般近。虽然曹向来给人印象是谦谦君子,但是毕竟是男人,到底是自己有些鲁莽。不说韩江氏这般小心,就是曹,也见过韩江氏的规矩,也生怕她有半点不自在,将自己当成狂蜂浪蝶之流。进了雅间后。曹请韩江氏坐了。韩江氏的丫鬟自然是在她背后侍立,曹又留了小满在房间里。雅间门也开着,他生怕吓跑了韩江氏,没机会问文绣之事。除了小满,张义、赵同、任叔勇与任季勇他们都不认识韩江氏,见自家大爷待这妇人这般郑重,大家心里亦是稀奇。这男人,有几个不爱色的。自己大爷娶地是尊贵的郡主格格,碍于王府那边地颜面,不愿意纳妾也说得通。莫非。这是外头有了?瞧着妇人俊是俊,这一身素淡衣裳,难道是个小寡妇?自家大爷向来怜贫惜弱,对着弱女子生出怜惜之情,也不叫人意外。张义他们站在雅间门口。挤眉弄眼的。心里已是编排了好几套故事出来。却是不想想,除了随扈这几个月。这几年他们都在身边,曹何曾有一个人的时候。曹哪里会想到这几个长随在编排自己,只是见他们堵在门口,茶馆伙计送茶都不方便,便摆摆手道:“你们也是半夜起的,下楼去要几盘点心,先垫吧垫吧。”几个人虽是满心好奇,却也不好违逆曹地话,不情不愿地下楼去了。韩江氏手里摸着茶盏,却是有些不自在。虽然现下屋子里,并非只有她与曹两个,但是方才张义几个贼兮兮的模样,也使得她有些微恼。再商言商,自己何必做这女儿态。韩江氏告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道:“曹大爷想问什么,但凡小妇人所知,自是知无不言。只是听魏爷前些日子来信的意思,像是年底要同钱庄这边结总账,曹大爷竟是不知么?”前两年魏信因手头不便,用过六和钱庄的本钱,在广州那边囤货。今年,因曹在京城卖了几块小汤山的地,已经写信给魏信,提过此事。想来魏信就是因此缘故,不想再用六和钱庄的本钱。曹方才急着要同韩江氏说话,竟忘了这茬,听她提到,才想起两家地买卖要散伙。因此,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大半年曹某不在京中,与魏信也是好几个月未通音讯。不过,先前也听他提过,不算是不知。”韩江氏对拆伙之事并没有其他想法,这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本不是能勉强地。凭着曹家的权势,若不是前几年正赶上他们家银钱周转不开,也不会白白地分了红息给钱庄这边。算下来,不过三年功夫,凭此一账,韩江氏这边的进账已是十分丰厚。她虽是商家出身,却也并不是贪婪之人。这说了两句,气氛便有些沉寂下来。曹不耐烦再来这些虚地,便收了笑容,正色道:“虽是交浅,但是曹某却有一事详询,还望韩夫人如实告之。”见他问得郑重,韩江氏亦直了直身子,肃容道:“曹大爷请讲,若是小妇人所知,自不相瞒。”曹想起那个在自己怀里咽气地苦命女子,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酸涩。他吁了口气,问道:“听闻韩夫人在家排行第二,那令姊是?”这问题却是让韩江氏很意外,但她还是如实答道:“家门不幸,小妇人虽有一胞姐,但是自幼使拐子拐了去。父亲曾在江南寻了多年,终是没有半点消息。”曹握了握拳头,沉声道:“她地名字……她地名字是不是叫作文绣?”韩江氏闻言一怔,面上也显出激动之色,立时站起身来,道:“家姐之名正是大爷所言,莫非大爷见过家姐,她在何处?小妇人思姐心切,还望大爷告之。”曹并没有立时应答,而是继续问道:“你家有桂花园?”韩江氏摇摇头道:“没有……”说到这里,止了话音,摇摇头道:“不对,是有的,后来不晓得什么缘故,父亲都使人砍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福祉
什刹海边,李家别院。李鼎直睡到日上三杆,才幽幽醒来。他直觉得暖香在怀,入手之处,滑嫩异常。因是休沐,他便也倦怠早起,翻身将怀中之人压在身下,闭着眼睛嗅去。却没有留意到怀中之人,神色略显复杂。与李鼎被翻红浪的,正是进京半载的杨氏瑞雪。李煦是四月末,同曹寅一道离京的,在京城逗留那些时日,他便住在这边宅子里。杨瑞雪初还受不得这个,但是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个离乡背井的小女子,又能如何?李煦虽是年近六十,但是因向来保养适当,看着不过五十来许的模样。他向来在女人身上拿手的,仍是雄姿坚挺,床笫之欢上的花样并不亚于年轻人。杨瑞雪虽是带着几分水性,但是毕竟是良家妇人。先前她沾过身子的男人,也只有她丈夫与李鼎两个而已,哪里见识过李煦这些手段?羞羞恼恼中,别有一番滋味,惹得她欲拒还迎。李煦也晓得自己个儿年岁大了,不比小伙子招人喜欢,出手甚是阔绰。晓得杨瑞雪是商家女,家中有个铺面的,他便在前门地界,花了几千两银子为她买了个铺面;又拿了千两来做本钱,弄出来银楼来,名字就叫“瑞合斋”。地契铺面写的都是杨瑞雪的名字,杨瑞雪收到手中,多少也生出几分感动来。李鼎虽也疼她,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鲜少有这般阔绰之时。别说是收了他什么,就是杨家的珍珠楼与珠场,如今都是李鼎派着的心腹在打理。这缠绵了一个月下来,李煦对杨瑞雪到生出几分真情,原是要带她回南边的。一来与曹寅同行。怕露了风声,多少有些不便;二是杨瑞雪见识了京城繁华,不想这么快回南边去。因此,李煦便也没强她,私下留了不少银票给她,约好年底进京再聚。李鼎虽得了父亲身边的美婢香彤。但是厮混了些时日也有些腻。香彤虽美,但是年岁轻,比不得杨瑞雪体态丰盈。经李煦调教月余后,杨瑞雪坐卧形态越发撩人。再加上她性子绵和,温顺小意,有哪个男人见了能不爱的?李鼎少年风流,倒也不忌讳什么女子清白贞操那些个别的,每月休沐的日子。还是留在这边地日子多些。香彤虽是恨得牙痒痒,却也终是没有法子可想。李宅那边,她仗着是老爷使唤过的旧人,将内宅家事都拢在手里,丫鬟婆子都制得服服帖帖。外宅这边,却是鞭长莫及。李鼎的脾气,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现下的身份,也没资格闹腾。因此,香彤便故作贤良,三番两次,想着哄李鼎接杨瑞雪回宅子那边。李鼎却另有打算,早已熄了纳杨瑞雪入内宅之意。别院这边,总要有人打理才好,杨氏越发水灵,这样的妇人养在内宅实是暴殄天物。却说杨瑞雪在李鼎身下,任由他上下其手。身上也不由有些发热,嘴里亦是娇吟出声,心里却是一片清明。今日,是九月二十三,眼看就要进十月。李家这边地聘礼已经准备妥当,十月末十一月初,李家便要对富察家下聘礼,议定李鼎与富察小姐的婚期。李鼎并未瞒她,其中的聘礼中还有南边璧合楼作为镇店之宝的那件南珠手串。都是龙眼大小,价值数千金。其他首饰。也由瑞合斋这边操办一些。虽说李鼎话里话外,对杨瑞雪言道这不过是给富察家脸面,那小姐进门也不过是菩萨一般摆设而已,心里最爱的还是她这个心肝儿。但是杨瑞雪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会尽信呢?为了跟李鼎。她母亲、女儿都丢在南边。自己跟过京城来,也是有几分真情意的。这心里若说不酸。那是骗人的。她晓得李鼎只是爱自己地色罢了,虽看着多情,实最是无情之人,要不也不会将自己的女人让给别的男人。因此,她心里也便做了盘算,什么都是假的,到底还是钱财之物最过实在。将银钱都拢在手里,往后李家父子腻歪了她,不能在京城待了,她也有傍身之物。想起李煦侍候女人的手段来,杨瑞雪不禁轻阖上眼,身子缠上李鼎,扭动得越发厉害。李鼎折腾了一会儿,已是倒了紧要时候,被杨瑞雪一动,身子一哆嗦,已是强弩之末,瘫软在她身上。杨瑞雪虽然还不爽利,但是也晓得男人是最好面子的,面上忙露出一抹娇乏来,柔声道:“爷真是龙马精神,折腾死奴家了!”李鼎咬了她的胸脯一口,笑道:“爷没怨你勾引爷,你倒来埋怨爷折腾你了!瞧你这身子,越发软和了,直让人能掐出水来,有哪个男人看了,能忍得住?”说着,亲了她地脖颈一口,道:“真真是小狐狸精,爷都要被你迷死了!”杨瑞雪被他蹭得直痒痒,“咯咯”地笑出声来,伸出白藕似的胳膊,搂了李鼎的脖子,娇声道:“爷竟哄奴儿,奴儿已经残花败柳,哪里比得上那些小姑娘娇嫩?听说爷府上又添了不少俏丫鬟,别没几日,爷就要忘记奴儿了!”李鼎嘴里说道:“爷的心肝儿只有你一个,谁还能越过你去?”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她的胸脯,不由又有些意动,不过因昨晚要得狠了,方才又折腾这一出,实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刚好想起听说纳兰富森与曹他们回来了,有心去纳兰家打探打探,他便从杨瑞雪身上移开手,翻身坐了起来。杨瑞雪虽是还有些不足之意,但是见李鼎没了兴致,也不敢胡缠。她披着衣服下床,一边侍候李鼎穿衣,一边叫丫鬟送水上来。因想起将到月末,杨瑞雪也向往铺子里走走。虽然李鼎并不约束她的行止。但是杨瑞雪在他洗漱完毕后,仍是柔声说道:“若是爷在这边用下晌饭,那奴儿便在这边侍候;若是爷出去应酬,那奴儿往前门走一遭。”李鼎弹弹袖子,对杨瑞雪道:“爷要去往纳兰府瞧瞧,还不晓得回不回来。你让管家给你准备马车。”说到这里,还不忘嘱咐一句:“京里人乱,你又是这副可人儿的容貌,多带几个长随,别再遇上不开眼的登徒子。”杨瑞雪笑着应了,陪着李鼎用罢早点,送他走后,方换了外出的衣裳。乘着马车往前门去了。心里也是透亮,看来真是八九不离十。他心中亦是唏嘘,这几年因惦记文绣的事,江宁城里使人查访了好几遭,始终不得消息。没想到竟然是江家。虽然不好再问江家私密。但是为了最后核认,曹忍不住问道:“请恕曹某冒昧,敢问……敢问……令堂可是生夫人时病逝?”韩江氏点点头,眼圈已经红了,回道:“家母却是因生小妇人后害病而亡,听乳母讲起,大姐当时虽小,却已是晓得照看我。她是壬申年生人,长小妇人三岁,如今应是二十二了。曹爷到底在何处遇到家姐。还望速告之。”说到这里,她亦是带着几分激动:“家父生前,最是惦记家姐,若不是思念家姐心切,也不会郁郁而终。如今小妇人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实是天可怜见,让小妇人得了姐姐地消息。”“她,没了!”曹犹豫了一下,终是说出实情:“那是四十八年的事。距今已四年半,临终前她说过想要回家……她的骨灰……就在我家……”只听“哗啦”一声,韩江氏手边地茶盏落到地上,摔了个稀碎。她身子已是发软,手上把着桌边。强支撑着。这才碰掉了茶盏。午时。换作寻常朝会,曹早应到家中才是。难道是往衙门去了?初瑜想着曹旅途劳乏,不由有些后悔,昨晚不该依他,害得他半宿没睡,这头午还不晓得怎么劳乏。五儿跟着奶子,去芍院寻四姐儿玩去了。小姐妹两个虽说差了一岁,实际上不过相差六个月,两个小姑娘很是亲近。初瑜又想起昨儿晚饭与今儿凌晨早点,曹都是尽素,半点荤腥未沾,这肯定是不顶饥的。因此,她想了想,还是唤了喜云过来,让她吩咐厨喜下准备些素淡的点心吃食,想着待会儿使人送到衙门去。喜云方出去,便瞧见紫晶带着个小丫鬟过来,忙回头道:“格格,紫晶姑娘来了!”她早先也是跟着珠儿、翠儿等人唤紫晶“姐姐”的,后来曹寅与李氏进京,府里规矩也不似往日那般宽泛。紫晶虽是大丫头,但是因侍候过没了的老太君,初瑜与曹颐等人都叫“姐姐”。她们这些丫鬟,不能与主子们同例,便又依照规矩改口叫“紫晶姑娘”。紫晶笑道:“这是要往哪儿去?”喜云往屋子撇撇嘴,低笑道:“还不是格格,见额驸这会子还没回来,怕在衙门里差使绊住,饿了肚子,让我往厨房去盯着人准备吃食的。”初瑜听说紫晶来了,起身迎了出来。喜云笑着先去了,紫晶进了屋子里,对初瑜道:“奶奶,月初虽然传裁缝到府里制了冬衣,但是大爷与奶奶地却是没制。如今这眼看入冬了,刚好府里进了几块好皮子,趁着今儿天好,打发人过来给大爷与奶奶量身量吧?就是二太太与几位爷,也要制得大毛衣裳了!只是二太太他们孝期没过,这毛色这块挑剔,怕还要使人往外头寻些。”初瑜点点头道:“紫晶姐姐说得是呢,去年大爷在孝期,便没有裁冬衣,今年却要多添些才是。”说到这里,也想了想前几日外头送来地那些皮货,道:“就算是带颜色,挑几块好的料子,先给二太太那边留着。我同大爷的皮毛衣裳多,倒也不差这几件,倒是前院先生,年岁大了,耐不得寒,也选大毛给,给先生裁两件。还有姐姐这块,这几年也没怎么添大毛衣裳,今年却不能再省了!”紫晶笑道:“谢过奶奶惦记,只是奴婢又不出去,穿不上这些厚衣裳,搁在也是白瞎呢!”两人又说了几句家事,初瑜想起这两日便要到的恒生来,笑着对紫晶说了。紫晶听到大爷出差一次,竟带回来个小少爷回来,很是意外。因她这些年潜心向佛,最是心慈,听到这恒生父母双亡,这般可怜,不免也感慨一番。初瑜怕紫晶太冷清,对紫晶道:“我自是喜欢孩子的,只是如今虽然二太太来了,但是五儿还是在我这院子地功夫多。这又添了个恒生,将来却是有得忙了,还要姐姐多帮帮初瑜才好。”紫晶笑着应道:“奶奶这话说得客气,侍候奶奶,照看小少爷本是奴婢应当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说得半分不假。这恒生少爷虽然没了亲生爹娘,但是遇到了大爷与奶奶,又是到了咱们这样地人家,也是他这辈子地造化。”
第三百三十三章所思
喜云还没打厨房回来,曹这边便回府,却没有回梧桐苑。同行的,还有韩江氏。虽说她晓得这般跟上门来,显得冒昧,但是眼下遇到这般意外,也不是讲礼数的时候。文绣的骨灰,放在曹家祠堂旁的小佛堂里。曹请韩江氏在前厅坐了,自己亲自往小佛堂,捧了文绣的骨灰回来。壬申年,属猴,比曹大两岁。那个女子去的那时,十八虚岁,正是青春妙龄。曹来这世界十余年,成年后接触的第一个外姓女子,便是这苦命的文绣。若是她没有被杀死,他会带她回京,会帮她寻找亲人。这世上女子千万,文绣虽不是其中最可怜的,却是曹所遇到的最令人叹惋之人。两人亦算是患难之交,虽然往来不多,前后不过见过数面,但是却在曹心中印象颇深。完成文绣的遗愿,找到她的亲人,使她叶落归根;寻到那黑衣人的真实面目,为文绣报仇,也为自己解决隐患。这两件事,曹始终记得心里。只是这几年没有什么线索,他又被各种琐事缠身,竟然至今还没有个结果。这个如花朵般凋零的女子,是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怀里。曹捧着骨灰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走到韩江氏面前,一时说不出话来。韩江氏脸上惨白,看着那装骨灰的瓷坛。虽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却仍是强忍了,纳了个万福道:“小妇人……小妇人谢过曹大爷帮家姐料理后事。”说完,才双手接了瓷坛在手,低着头道:“今日小妇人不便,这先回去,改日再来给曹大爷请安。”曹晓得她难过,虽然知道多说无益。劝道:“还请夫人节哀,令姐泉下有知,亦不愿夫人伤心。”韩江氏低着头,轻声道:“乳母提过,家姐在家时最是疼我,常把我放在腿上。哄我睡觉……这些年来,虽是晓得渺茫,我却仍存了一丝期盼。只望天可怜见,使得我们姊妹能重逢,彼此相依。没想到,竟成奢想……”说到这里,她侧过头,将止不住涌出来的眼泪擦拭了。同曹别过。曹虽是没有隐瞒文绣的死讯,但是也没有尽说她暴毙的真相。因韩江氏是文绣的亲妹妹,又是无父无母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曹不愿意她背负这些,便只说文绣是病故。因他正好随扈在草原,见她会说汉话,所以认识。韩江氏并没有怀疑曹的说辞。毕竟在她眼中,曹这种身份之人,也没有欺骗她的理由。即便如此,听说姐姐七岁便被卖到蒙古为奴,她地心中亦是难过万分。待出了曹府,上了马车,韩江氏再也忍不住,抱着那冰冷冷的瓷坛子,泪流满面。这就是她听乳母提过数次,做梦也梦过无数次的姐姐。她只觉得身上发寒。不晓得是哭自己苦命的姐姐,还是哭自己个儿再也没有个念想儿,彻底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说韩江氏哭着回了其堂舅程梦星家宅,曹府这边,听说前院来了年轻女客,曹颂已经巴巴地赶过来。见了前厅,曹颂还看到女客,望了望厅上,又望了望四周,很是失望地嘟囔道:“人呢。怎地不见?”因见哥哥一个人在厅上坐着,曹颂便大步迈进来。他刚想要打趣两句,又觉得不对劲,曹的脸色有些难看。竟是说不出地沉重,还有说不出的狠厉之色。曹颂立时熄了戏谑之心。在曹下首坐下。小心翼翼道:“哥,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讨债的上门了?”曹眯了眯眼睛,肃容道:“不是讨债的上门,是想起来哥哥还有好几笔债没讨!”曹颂听了,便有些坐不住,晃了晃拳头道:“是哪个混蛋这般嚣张,哥你同我说,看我不去凑丫的!”曹见他这般天真烂漫,却是笑了,道:“要是什么都用拳头能解决,那这世上就是清净了!”说到这里,止了笑容,正色道:“虽不反对你习武,只是让你强身用的,万不可没事便想着挥拳头。已经渐大了,不是少年时,一味地耍狠斗勇,并没有什么进益。”曹颂抓了抓头,憨笑道:“哥放心,二弟我长大了,不比前两年。小孩子打架是胡闹,这大小伙子打架,不是犯浑么?没得让人笑话咱们家,二弟省得分寸,大哥别担心我。”曹看着这个身量已经比自己高的小兄弟,很是欣慰地点点头。虽然曹颂性子有些暴躁,但是也不是没分寸之人,这两年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因见他拘谨,晓得方才自己话说得有些刻板,曹有些后悔。自己这哥哥当地,怎么越来越教条了,越来越像是老先生。因此,他便转了话,问起他们兄弟这几个月在京中的生活。因守着孝,曹颂他们不好四下走动。兆佳府那边的那个表兄弟,又都陆续在部里当差,也没有功夫老来这边。幸好,还有淳郡王的弘倬阿哥与弘昕阿哥,每月都来上几次。大家一起练练箭法,耍耍布库,相处得比前些年还要亲近。曹听小舅子们与弟弟们亲近,心里觉得舒服些。方才因文绣之事,曹也想起自己在山东坠马那次。按照庄先生推测的,像是有人的幕后操手。虽说大难不死,只是养了几个月的腿伤,但是想到有这样一个惦记自己性命地人在暗中窥探,曹心里怎能自在?去年,远在山东,鞭长莫及还好说。如今,既是他回到京中,可没耐烦整日里防三防四的。这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是他曹小气,睚眦必报,而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揪了那幕后之人出来。他曹不是孤身一人。这满府的妇孺老幼,若是对方动了其他坏心,倒是只能让人后悔莫及。曹心下拿了主意,不管去年设计自己那人,是临时起意也好,还是细心筹谋也罢。既是对他动了杀心,那就是他的仇人。他虽然懒散,却也不愿一味地被算计。与其战战兢兢,小心提防,还不若早点解决隐患,自己消停地过太平日子。没事教导教导兄弟,哄哄孩子们,陪着老婆说说“悄悄话”。这日子才是真正滋润。曹颂傻乎乎的,不晓得哥哥在想这些,还惦记他方才所说有人欠债之事,想了片刻,开口建议道:“就算不动拳头,也不能便宜了他啊,要不使管家往步军衙门递帖子。大不了就让他吃吃官司。咱们家也不是怕事的,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凭甚要拖着我们?”曹笑着点点头,道:“二弟说得是,实不行就让他吃吃官司!”话这样说着,心下亦是一动,像是隐隐地透过迷雾露出些什么,不过一时半会儿脑子里却梳理不清楚。曹前些日子忙着赶路,昨晚同初瑜亲热说话又没睡。同曹颂说了几句后,便回了梧桐苑。初瑜这边装好了食盒,正要打发人给他送去呢。正好曹也饿了,便摆出来吃了几口。初瑜见他面上露出困乏之态,很是心疼他,待他吃完,便收拾好铺盖,让他先睡一觉。曹实是有些困得狠了,身子一沾褥子,便阖了眼睛。昏昏睡去。初瑜怕扰了他,将丫鬟们都打发出来,连着院子里也使人说了,让人轻声行走。她自己则是坐在外屋炕上,将天佑原来的一些小衣裳找出来。要给即将入府地养子准备准备。天佑原来地衣服。有京城外祖父家、姑姑家送的,有江宁祖父祖母送的。很多衣服都没沾过身,都是簇新簇新的。其中,还有初瑜未做完的几件针线。初瑜从中挑出来,那是个小肚兜,上面绣着两条鲤鱼。她将肚兜拿在手上,想起儿子来。儿子已经一生日了,他们这做父母地却都不在身边。不晓得儿子会不会叫人,就算是会叫人,也是叫“祖父”、“祖母”,往后见到父母,都不认识。初瑜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把手中的肚兜贴在脸上,眼圈已是红了。真是想抱抱儿子,再摸摸儿子的小脸。也只有在这般无人之时,她才能毫无顾忌地想念自己的儿子。却说曹躺在里屋炕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只觉得眼前影响晃动,不知为何与永庆同行,像是两人同宁春约好,要同宁春一道喝酒。两人骑着马,手上都提了现成的点心吃食,走了好几道街,也没有走到宁春家。途中路过一土山,曹瞧着那山上地宅子眼熟,只说是认识的人家,拉着永庆过去拜访。进去后却发现古怪,只是外边看着像罢了,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人都不识得。待寻了个人,问了清楚,曹这方晓得是找错了,便同永庆两个出来。结果,就听到方才回话那个人在他们身后,神神叨叨地,像是在说什么变故、命运云云地话。两人郁闷地出了宅子,便遇到送信的人,说是宁春那边抽不开身,今儿地饭局要改日。曹与永庆两个也溜达累了,便随意寻了个馆子坐,打开手上地点心吃食,要垫吧垫吧肚子。不想,里面却满是蟑螂。打开一个如此,不仅有蟑螂,而是那蟑螂还在不停地长个儿。永庆看着心烦,使人拿了火炉子过来,将这些蟑螂都倒进里面烧了,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曝个不停……驾回京,但是今日才休沐。回到府中,他先到喜塔拉氏房里请安。虽然早在家书中,便晓得母亲身子已经痊愈,但是现下看到喜塔拉氏,他不免又殷切地问了一番。喜塔拉氏见他孝顺,虽然心里熨帖,仍是笑着摇摇头,道:“瞧瞧你这毛毛躁躁地,成什么样子?越大倒是越回去了,有你媳妇在家照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不快给你媳妇道乏,这几个月实是累坏她了!衣不解带地侍候额娘,可比你这儿子顶用。”侍立在旁地曹颐听到婆婆如此说,忙道:“这都是媳妇应做的,不只当额娘夸上一遭。”喜塔拉氏只是淡笑不语,塞什图一不愿违母亲之意,二是真心感激妻子,便走到曹颐身前,抱拳作揖,正经八百地说道:“这几个我不在家里,实是辛苦你了!”曹颐忙避身让开,道:“爷这是做什么?实令人羞愧!”喜塔拉氏坐在炕上,看着他们小两口儿,一个要谢,一个要躲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她冲儿子媳妇摆了摆手,笑道:“好了,也给额娘请过安了,你们小两口两个久别,定有体己话儿要说,不必在此立规矩,快回房去吧!”塞什图与曹颐两个应声出去,刚到门口,便听喜塔拉氏又道:“今儿额娘茹素,晚饭你们在自己个儿屋里吃,明早也不必太早起身。”塞什图还没什么,曹颐却是听出婆母话中之意,不禁羞红了脸,小声应着出去了。等儿子媳妇都出去,喜塔拉氏的神色转为慎重,对着佛像虔诚地拜了拜:“菩萨啊菩萨,看在老身吃斋念佛这些年的份上,看在媳妇少时孤苦的份上,早些赐给觉罗家一个嫡孙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寿礼(上)
魏黑一行是九月二十四到京城的,曹因去衙门处理这些日子积压的公事,并不在府里。初瑜这边,却早已准备妥当。听到魏黑回来的消息,忙使喜云带着两个丫鬟过来接了恒生过去。恒生已经一个多月,看着却像是近百天的孩子,圆圆的脸蛋,额头很宽,头发乌油油的。叶嬷嬷笑着满脸开花,这孩子太壮实了,实在招人稀罕。恒生躺在摇车里,很是不怕人,看到人便咧着嘴笑。就连兆佳氏也听到风声,巴巴地过来看。虽然对于抚养义子这类的,她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当着初瑜的面,还是赞了几句孩子机灵的好话。兆佳氏自己生育三子一女,自是晓得做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偏生长房人丁单薄,只有曹哥儿一个,天佑又是长孙,代父母承欢祖父祖母身边也说得过去。在兆佳氏眼中,这个恒生不过是阿猫阿狗似的,让曹抱回来,给初瑜解乏的。因为看了几眼,她便也失了兴致,送了些金银锞子做表礼后,带着丫鬟回芍院去。初瑜虽是王府格格,但是并不懂蒙语。像她这般身份的宗室格格,通常都是在指婚后,若是要远嫁蒙古的,才有内务府使专门的精奇嬷嬷过来教导蒙语。在陪嫁的仆人中,也有蒙古男仆与女仆。初瑜因被指婚曹家,嫁到京中,便省了这步。她想仔细问问孩子状况,但是那奶妈是蒙古人,不谐汉语的。还是紫晶想起乌恩来,使人叫那小丫头来同这蒙古奶妈说话,才算是清楚些。这孩子是八月十四出生的,出生后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异常,很是健康的小家伙。乌恩虽然进府几年。但是因其岁数小,这几年并没有当差。如今,正好需要人手教这奶娘说汉话,初瑜便同紫晶说了,留乌恩在梧桐苑这边当差。紫晶自是无话,乌恩亦是满心欢喜。因她是曹特意吩咐过的。众人向来很照顾她。她每每想要回报曹家,同紫晶央求了几次。因曹说过,她年岁小,不必当差,紫晶也不好妄自做主,便拖延到今日。说话间,恒生来了一泡童子尿。在众人的笑声中,奶妈忙抱起他来拾掇。就听叶嬷嬷讶然出声:“老天。小少爷竟顶着三个旋儿!”众人皆顺着叶嬷嬷所指望了过去,可不是咋地,刚才恒生躺着还看不见,如今抱在奶娘回来,头上便露出三个小小的旋初瑜与紫晶两个还在稀奇,便听叶嬷嬷道:“这老话儿说得好,一旋儿好。双旋儿孬,三旋儿打架不用刀,这位小爷现下看着就壮实,咱们府说不定要出个大将军。”初瑜从奶妈手中接过恒生,仔细看了。可不是么,三个比黄豆粒大不了不少的发旋儿在头顶上。因他头发浓密,若是不留心,还真发现不了。紫晶也上前看了,笑着点头道:“真是三个呢!奶奶,奴婢昨儿说什么来着。恒生少爷能遇到大爷与奶奶,有这般福气,向来也是不寻常呢。”正说着话,有喜烟来报,道是庄家两位姨娘带着姑娘来了。初瑜将恒生递给奶妈,笑着吩咐道:“还不快请两位进来!”又吩咐旁边的喜彩道:“早晨五儿还叨咕妞妞妹妹来着,你去二太太那边,接她回来,就说妞妞来了!”喜彩应声去了,喜霞挑了帘子。请怜秋与惜秋两位进来。初瑜笑道:“两位姨娘这几日歇得如何?江宁离京行程大半月,委实是累人。”“劳烦奶奶惦念,我们不当什么,只是先生前两日有些乏,这几日便没耐烦出门。今儿听说奶奶这边新来了小爷。我们姊妹两个便来了!”怜秋笑着回道。惜秋牵着妞妞地手。让妞妞上前叫人。妞妞虚岁三岁,正是淘气得紧。也不怕人。她掰着手指笑着,按照姨母的吩咐,稚声道:“郡主……郡主嫂子安!”妞妞是曹府生,曹府长的,曹与初瑜向来只当成自己幼妹般待。虽说前几日庄先生带着家眷方从江宁回来时见过,但是当日因路途劳烦,怜秋她们并没有在梧桐苑这边久待。初瑜忙冲妞妞摆摆手,唤妞妞过去,抱在怀里,仔细地问了几句。说话间,五儿拉着四姐儿的手也回来了,见了妞妞,小姐俩儿两个只是笑。这三个小丫头,一个四岁,两个三岁,嘀嘀咕咕地,说起孩子话来也是热闹。初瑜坐在炕边,看着这热闹情景,脸上也多了笑意。额驸在京与不在京,到底是两样。就算是他在衙门中,府里这头也显得不冷清。想起昨晚,额驸睡到半夜醒来……初瑜才察觉自己有些腰酸,直了直身子,想着嬷嬷说过的那些滋补的药,是不是该使人熬了。曹这边却是省心,衙门里属官各司其职,不过是有些需要他最后署字画押地。唐执玉却是等曹许久了,上次两人在塞外弄的那太仆寺马场的统计,早已使人往马场那边寻人核对过。对马匹损耗,与天色变化之间的关联也做了相关统计。这个数据,对于马场以后预防大范围马瘟,应该会有些作用。同时,在数据后,曹还曾给过建议,那就是当发现天气异常时,将马群适当隔离,预防最容易爆发的几种马瘟。当初写这个的时候,曹心里还道好笑,像是他到清朝后,便开始跟瘟疫对上了。凭借着几百年后众所周之的几个防范办法,他在这边也能蒙人一蒙。不管如何,到底也算是利国利民,曹心里也颇为自豪。若不是不谐农事,他也想去研究研究水稻,要是一不小心捣鼓出一个“杂交水稻”之父来。那他也能千古留名。只是偶尔心里想想罢了,就曹来说,水稻与杂草,在他眼中都是没咋区别。若是让他做个农民,就不要再指望地里的收成。不过,别地不说。曹还真是想着在小汤山那边修个农庄。如今,山上桃子有了,再开片菜田,弄个小池塘,往后在城里住腻歪了,带着老婆孩子往那边去,也算是农家乐。相比之下,他对海淀镇那块的花园。倒是兴趣不大。虽说与淳郡王府的园子毗邻而居,初瑜同娘家人见面也方便。但是想起那块儿接连的王公府邸,曹便有敬而远之的念头。唐执玉将整理好地统计折子,交给曹。曹虽是主官,但是想要让马场那边按照这边的规划行事,那还要经过康熙地批示。曹将那折子打开看了,见下面只列着自己的名字。有些稀奇,问道:“唐大人,这本是大人与本官连折,怎么不见大人署名?”唐执玉躬身道:“回大人话,这原本就是大人的提议,卑职不过稍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曹笑着摇摇头,说道:“唐大人此话谬矣!本官只是动动嘴皮子,其中大部分的差事,还是唐大人这边劳乏。一码是一码。唐大人不敢居功,本官亦不敢贪功。”说着,伸手从笔架上取了毛笔,沾了墨汁后,在折子后又加上唐执玉地名字。唐执玉想要再劝阻,却已是来不及,忙道:“承蒙大人抬举,卑职实是羞愧。”因他是儒家子弟,讲究上下尊卑,原本就对曹这位长官很客气。在塞外共事这许久后。唐执玉对曹也颇为心仪。再想起前年曹在京城防疫之事,唐执玉对其已经是大为改观。虽然他这般年轻,跃居高位,确实有裙带关系的嫌疑,借了淳王府那面的光。但是已经比那些一门心思想着巴结万岁爷的满洲大员强上太多。虽然曹素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却并不是尸位素餐之人。在其位谋其政,曹也算是能吏。曹在衙门这边待到中午。将需要他处理的文书都处理了,便撂下笔整了整衣冠起身。眼看就要进十月,十月初一是十三阿哥地寿辰。十三阿哥府上,也没什么可缺的。就算他爱茶,如今曹手上也没有新茶园出来,便想着往琉璃厂去,淘换套好地茶具来做寿礼。因这是早晨出门前便规划好的,所以曹叫初瑜包了套家常衣服带来。去逛街淘换东西,总不好穿着这身官皮。喜欢往琉璃厂逛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什么王爷、贝勒、国公之流的,街头走到结尾,总能遇到三两个。穿着官服,没得让人笑话,倒是不自在。因此,曹换下官服,出了衙门,小满已经牵了马过来。因今儿不出城,曹便只带了张义、赵同两个,给任家兄弟放了几日假,叫人待他们逛逛京城。主仆四人,陆续上马,曹便听有人道:“曹大人,且慢性一步!”却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的声音,他亦是穿着常衣,骑着马,带着两个长随过来。伊都立家住在城北,曹住在城西,这并不顺路。曹心里还有些疑惑,就听伊都立低声道:“瞧着孚若这装扮,是有饭局,还是要听戏去?”这两年京里迷昆曲儿的多,各部官员从衙门出来后,去戏园子要壶茶,消遣到天黑地大有人在。曹却是不怎么喜欢听那个,虽是自幼在南面长大,但是对于南音,他还是有些听不惯。虽然这几年陪着十六阿哥、曹颂他们去过几遭,但是只是看着民生百态罢了,对台上之人反而没什么兴致。昆曲曲调虽然悠扬,但是架不住,他听不懂啊,也没耐心细细去琢磨唱词。因此,听到伊都立这般问,曹笑着摆摆手道:“哪里是去听那个,是要往琉璃厂走一遭,看看能不能寻个好茶具。再有几日是十三爷寿辰,寻个好东西,让他乐呵乐呵也好。小阿哥百日我都没赶上,这次可不好再怠慢。”伊都立向来同十三阿哥交好,听了曹地话,仔细看了他一眼,笑道:“如今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你却是实诚,这些年待十三爷始终亲近。”因伊都立是十三阿哥的连襟,两家往来走动也是亲近。因此,曹便道:“这都是应当的,十三爷待人仗义,心底仁善,日后定有后福。别说是我,就是大人,不也是因此心仪,同十三爷往来相交么?”伊都立笑道:“孚若啊,孚若,半年没见你,你倒是会说起来。既是这般,今儿我与你同去,借借孚若的好运气,看是不是也能淘换个体面地物什做寿礼。”两人勒马并行,悠哉自在地往前门去。见曹面容黑瘦,再也没有原来世家公子地白嫩样,伊都立少不得又问问缘故。到底是跑了什么差事,看着倒是吃了不少苦头。曹便按照康熙吩咐的说了,伊都立家是满洲贵勋,祖辈、父辈早年也曾征战漠北,因此对阿拉善也听说过。问了几句蒙古风俗人情,说话之间,已经来到前门大街。
第三百三十五章寿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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