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高氏抱着儿子,坐在床边,眼泪婆娑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赵曙,哭得是柔肠寸断。高氏悲伤之下,抱不动儿子,把他放在床边。
赵顼刚才哭只是因为母亲哭,他并不知道父亲就要死了,他还没有死这个概念,瞧见父亲躺着,眼珠一转,又破涕为笑了,爬过去,抱住直挺挺的父亲,摇晃着他,好像以前早晨起来,跟父亲嬉闹一样,父亲有时候这是这样装睡,任由他揉捏,然后突然笑着一把把他高高举起来,他就会开心地咯咯大笑。
可是这一次,父亲却没有突然醒来,任凭他揉捏脸颊,也没有动静。
便在这时,赵顼突然跪坐起来,用小手捏着自己小鼻子,另一只小手在面前不停扇着:“哎呀好臭!怎么这么臭啊!”
正坐在床边望着丈夫凄婉哭泣的高氏,也闻到了这一股臭气,好像是大便的味道!而且奇臭无比。
赵顼突然笑了,咯咯的,指着父亲的裤裆道:“是爹爹!爹爹拉屎在裤裆里了!好臭好臭!”
一听这话,太医许希、林亿、孙奇,包括略懂医术的仁宗皇帝,都是脸上变色,人只有到了濒死阶段,才会大小便失禁。难道,赵曙王子已经死了吗?
这时,又听得赵顼咯咯笑着说:“哎呀!爹爹又拉了!还放屁呢!好不害臊!”
孙奇心中一动,大小便失禁跟平常的排便不一样,一般只有少许溢出,而不会连续地大量排出。忙抢步上前,低声道:“让我看看!”
高氏忙把孩子抱起来,站在一边。
孙奇掀开盖在赵曙身上的被子,赵曙只穿了月白色中衣躺着,裆部一股臭味传出。一瞧裆前部,并没有常见的湿漉漉遗尿的景象。按照常理,人死时,遗尿远比遗屎多,为什么没有遗尿反而遗屎?
他拉开赵曙裤子,细瞧身下遗屎,一大摊,溏黑之极,秽臭不可闻。屋里人人都禁不住皱了皱眉。
孙奇把被子盖上,拿过赵曙手腕诊脉,狂喜叫道:“脉息还有,还强了不少!”
仁宗略懂医术,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是狂喜,一把扯开孙奇,抓住手腕亲自诊脉,果然,赵曙原本若有若无,深按也几不可得的细数脉息,略微强劲了不少,能应指而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仁宗回头望向孙奇,又惊又喜问道。这句话自然是大小便失禁意味着人已经死亡,脉搏就应该没有,现在不仅能摸到脉,而且比先前增强了?虽然回光返照会有这种情况,但是那应该是在大小便失禁之前就出现的,而不应该在大小便失禁之后才出现。
孙奇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道:“王子数日未通便,服药之后通便,那就上下皆同了,是,是药产生作用了!”
此言一出,屋里一片欢呼,高氏热泪奔涌,扑到床头,呼喊着。但是赵曙依旧一动不动。
许希急忙过对高氏来道:“现在只是稍有起色,神志还没有清醒,叫不应的,得继续灌药!”
“对对!”仁宗一叠声叫道,“赶紧的,再灌药!”
鹤嘴壶拿来,仁宗亲自给赵曙又灌了一壶药水下去。
侍女们赶紧的帮赵曙换了下身裤子,床单,可是刚刚换好,有连着拉了两次,也是臭不可闻。拉了这两次,赵曙便呻吟了几声。
这几声,在高氏她们听来,无异于天降纶音,当真是心花怒放,又哭又笑得开心不已。连那臭不可闻的大便味道,却比闻着御膳佳肴还要舒坦。
连续灌了三次药之后,到了傍晚,赵曙终于嘟哝着说了一句话:“滔滔……”
滔滔是高氏的小名,高氏一听,眼睛禁不住再次夺眶而出,扑在赵曙怀里,一叠声叫着:“滔滔在这,夫君,你的滔滔在你身边呢……!”
赵曙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便这一笑,把高氏喜得心都要炸了,搂着他,抚摸着他的脸:“夫君,我们都在这,官家、皇后、大家都在你身边,孙太医找到了失传的仲景医圣的方子救了你,你一定会好起来了!”
赵曙轻轻点头,眼角滚落一颗浑浊的泪花。
第133章 接二连三
眼见赵曙已经恢复一些意识,所有人都心奋不已。仁宗更是咧着嘴乐个不停。瞧着孙奇道:“很不错,很不错!”
这时的孙奇,好像翻船落水的人,奋力前游,在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刻,两脚踩到了坚实的海岸,那份狂喜,便想坐在地上大哭大笑一回。
既然方子有效,仁宗急命林亿赶紧拿方子去赵允让家救治,这边留下孙奇和许希两位太医守候。
第二天早上,赵曙已经能张开眼,用嘶哑的声音说话了。但是喉咙还是很痛,不过数脉已经减为弦软,大便也从原先的奇臭无比的黑溏变成了黄燥带黑,小便也通畅了。孙奇和许希会诊商议之后,在原方中加了消肿止痛,清嗓利咽的药。
连服三日之后,全身丹疹慢慢消退,咽喉糜烂也开始好转,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又过了四日,已经能谈笑自如,下床行走了。
孙奇衣不解带守在旁边直到这时,一颗心才放下。
仁宗皇帝前来探望,见赵曙已经基本康复,很是高兴,瞧着熬得两眼通红的孙奇,频频点头道:“不错,你终于治好了赵曙,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孙奇忙躬身道:“这都是得益于仲景医圣《伤寒杂病论》的及时发现,不然找不全方子,也是不行的。”
仁宗见他不居功,更是赞许,道:“也是赵曙这孩子福大命大,同样是这方子,在汝南郡王哪里,就不怎么灵光了!”
孙奇吃了一惊,忙问究竟,仁宗说了,这才知道,这几天林亿用了这方子在汝南郡王府医治,虽然也治好了几个,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病死了,看来,这方子也只对少部分人有效。
其实不是方子不好,毕竟方子是死的,病是随时变化的,同时,由于这一时期的医者对温病总体认识不足,不懂得正确地按照温病治疗原则随证变方,所以方子效果就大打折扣。
同时,也因为这烂喉痧是一种急性传染病,来势异常凶猛,数日内就能要人性命,死亡率很高。而中药通过口服药效发挥比较慢,而且病症多变,用药必须随证变化,一旦辩证稍稍不准,贻误时机,便来不及救治,所以就算方子好,也常常救治不了。所以赵曙病情如此危重,能治愈,应该说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在里面。
仁宗道:“朕先前已经说了,你救了赵曙性命,将功赎罪了,朕便赦免你一家的死罪,现在你做到了,朕自然不会食言。”
孙奇死里逃生,悲喜交加,跪倒在地,呜咽磕头道:“臣叩谢隆恩!”
一旁高氏跟赵曙对视了一眼,起身福礼道:“官家,孙太医救了臣妾夫君一命,其实也是救了臣妾全家性命,若是没有夫君,臣妾生不如死,所以,恳请官家,一并赦免孙太医弟弟一家吧。”
赵曙连连点头,望着仁宗皇帝。
仁宗阴着脸道:“朕赦免他一家人,是因为他立功了。但是,他的弟弟没有任何功劳,所以,他的死罪却是不能赦免的。他的家人也不能赦免。”
“微臣……,微臣明白。”孙奇磕头道,现在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仁宗又道:“不过,他还有一线生机,那就得看知秋那孩子的本事了,他说了要证明温病不同于伤寒,不能用伤寒的方子治疗,《黄帝内经》《难经》都说错了,孙用和按照这上面说的治疗,所以才治死了二皇子,朕给了他一个机会,在明天秋后问斩之前,证明他这个观点,还送他去了太医局读书,让他能有机会证明。你们只能希望你们先前的这个侄儿能争气,救你弟弟他们一命。”
说到这,仁宗又摇摇头,道:“以朕之见,这种说法,没有什么依据,念他一个孩子,也是出于救你们一番的孝心,所以朕才准了他这荒唐的举动,让事实来点醒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