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孙红羽吁了口气,对郭守云抱怨道,“说真的,这次过来之前,上面的人专门找我叹了几次话,按照他们的预估,同莫斯科方面达成妥协并不困难,因为他们现在在很多涉外问题上,都需要国内那方面的支持。当然,这种外交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更不会去关心,但是看上面的意思,他们对此倒是很有信心。对于中远与远东的合作,上面更担心的是你这个小狐狸的因素,你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不瞒你说,这段时间上面专门有人在对你的过去进行详实的调查,你们三兄妹以前的邻居、朋友,甚至是相识的人,他们都走访过了,可得出的结论,竟然是对你们没什么印象。”
“哈哈,我有这么重要吗?”郭守云失声笑道。
“你说呢?”孙红羽撩撩眼皮,白了郭守云一眼说道,“前段时间远东发生的事情可瞒不过国内的眼线,就在这哈巴罗夫斯克市郊发生的一起军车袭击要案,险些没引起莫斯科政局的新一轮动荡。国内当时紧盯着这边,听说苏联军方十几个高层将领都攒着一把劲,要趁机向安全委员会发难。可这随后的一切又不了了之了,两个远东新任的安全委员会地区级负责人,一个自杀一个空难,舍巴尔申获释出狱,并开始着手安全委员会的重组工作。这里面涉及到了多少的交易,涉及到了多少方面的利益调解,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对此一定知情,甚至还曾经亲身参与其中,这话,我没说错吧?”
“别胡说,这事怎么会和我有关系,”对这种事,郭守云是绝对不会开口承认的,“咱们关系好归好,可要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给我下套子,我也要告红姐你诽谤的。”
“是不是诽谤你自己心里清楚。”孙红羽嫣然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
“先生,孙先生请上来了。”两人正在这嬉笑着,尼基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她站在门前,轻声说道。
“噢,请他进来。”郭守云收回脸上的笑意,将目光投向门口,同时说道。
第一九六章 这玩意值多少钱?
孙长石,一个年不过三十,书生味十足的年轻人,任何人再见他第一面的时候,都会产生一个直觉性的印象,那就是这个人的气质很儒雅,一挥手一投足,甚至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微笑,都能带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而对于第一次同他见面的郭守云来说,他却觉得这个中青政走出来高材生极其不简单,他的气质以及那种彰显无遗的亲近感,只是一种很好的伪装而已,而从本质上,他绝对是一个行事犀利、目的性很强的人。
这一点郭守云从哪里看出来的?很简单,他和孙红羽所处的这间客厅可谓装饰豪华,各种各样的摆设虽不能说琳琅满目,但任何一件抄起来绝对都是精品,想想看,常人咋一走进这样的一个客厅,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四处扫看一眼——这一点与虚荣之类的东西没有关联,而是人的一种本能。而这个孙长石呢,他很显然已经摒弃了这种本能,从进入客厅正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交汇到了房间主人的身上,至于说周围的那些摆设,对他就如同无物一般。
“孙长石先生,”在孙长石走进客厅之后,郭守云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而后站起身来,抢先伸出手去,笑道,“呵呵,早先看到过你的论文,对苏联的问题见解深刻,当时虽然知道你很年轻,但是没想到,嘿嘿,你本人可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郭守云先生,”孙长石快步迎过来,握着郭守云的手,笑道,“我可以把你这番话当成是赞誉吧?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要小我三年零两个月呢,因此你夸赞我的年轻,是不是有些以小卖老的嫌疑啊?”
“哦?”郭守云一窒,心说这大哥不是接受过专业的谈判培训吧?咋一见面就打算着先声夺人啊?
“那还真是兄弟我失礼了,”调整一下心态,郭守云呵呵一笑说道,“三年零两个月,呵呵,看样子,孙先生来之前,没少做准备工作啊。来,坐,咱们坐下说话。”
孙长石也不推辞,他就着身边的沙发坐了下去。
“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等到三个人重新落了座,尼基塔才轻声问道。
“噢,没有啦,你到前面的别墅跑一趟,把我刚才交代的事情办了。”郭守云摆摆手说道。
“是,先生。”尼基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刚才我还在楼下考虑,不知道郭先生把我和继豪凉上多长时间呢,直到刚才尼基塔小姐引我上来,我这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听到身后房门关闭的轻响,孙长石说道,“我真担心这一趟远东跑过来,不但谈判的事情没办成,到最后连顿午餐都没混上,这么个结果带回去,我还真是不好向领导们交代。”
“呵呵,我这可不是针对孙先生,所以也希望你不要介意,”郭守云毫不掩饰的直接说道,“就像红姐刚才说的,中远目前是希望到远东来寻求合作,而作为既定的合作利益攸关方,我们郭氏与中远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因此呢,我不希望在谈判过程中,人为的造成一些不愉快。不瞒孙先生说,我这个最恨别人在眼前打官腔,什么‘这个嘛’、‘那个呀’的没完没了。咱们商业性的谈判就是谈判,嗓门高、声调长不意味着别人就会做出让步,所以这无关紧要的人,他该在哪呆着就在哪呆着吧。”
“郭先生真是快人快语,”孙长石显然对那个李继豪也没有什么好感,他说道,“继豪这小伙子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因为家世背景的关系,染上了一些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习性。嗯,凉凉他也好,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孙先生,题外的话咱们就不多说了,”郭守云微微一笑,将话题直接引到主题上,“刚才,就中远集团与郭氏集团合作的协约事宜,我和红姐已经简单的谈过了,单就利益分配的方式来看,暂时我还没有什么异议,当然,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于今后如何,咱们可以暂时放一放。目前来说,最紧要的一点,就是看你们能不能说服莫斯科,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赋予我权限。这次国内派孙先生过来,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把握拿下这一关?”
“像这种涉外的隐性经贸谈判,谁也不能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拿下,”孙长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尤其是目前的苏联,各种政治力量错综复杂,他们各自又有其截然不同的外交导向。具体来看,无外三大派别,一方是以白宫为首的政治势力,他们趋向于融入西方,以西式政、经体制为核心思路,主导苏联社会的未来。而相对的,就是以郭先生所支持的地方性实力派为中心的政治力量,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全程经历了整个冷战时期的人物,因此,在看待西方问题的时候,大都带着怀疑甚至是戒惧的目光。至于这第三方,那应该就是以先生岳父为首的务实派了,不过他们的政治力量还比较小,暂时可以不做考虑。诚然,作为过去几十年间的竞争对手,这两派无论哪一方,都对我们存在很大的戒心,毕竟这涉及到地缘政治以及地区性主导权等复杂的国际问题。不过幸好的是,我们的谈判对手不是‘西派’,从这一点上说,我们还是占据着有利因素的,因为他们作为苏联国内割据一方的政治力量,肯定也明白一点,那就是一个强大苏联的存在,对中国是一个威胁,而一个过分孱弱的苏联,同样也会使中国的外部环境趋向恶化。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有着紧迫的合作背景,也有着很合理的合作项目,还有着广阔的合作前景,用一句最简单的话,那就是目前的中苏关系,不再是以往的一山难容二虎,而是更加现实的唇亡齿寒。我想,像索布恰克抑或是久加诺夫那样的政客,他们应该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孙长石这一番话,令郭守云听过之后是既有钦佩亦有惊讶,钦佩的是,国内显然对今后十几年间的中俄关系有了很准确的把握,同时呢,也可以看出来,国内在探听苏联权力层争斗方面,也没少花力气。至于说郭守云所惊讶的,那就是国内显然在对苏联政治派别的把握上出了问题,苏联现在还有务实派吗?他那老岳父明明就是反“西派”政治力量的核心人物,索布恰克也好,久加诺夫也罢,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是一条船上的野心家,难道说国内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搞清楚?尤为重要的是,前次孙红羽来商谈合作意向的时候,郭守云明明记得自己在这方面透露过口风了,为什么如今还会出现问题?
其实郭守云的这一点惊讶相当没有必要,他自己处在苏联政治权力斗争的核心之中,因此对里面的情况自然知之甚清,而对于国内来说,要想获知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过困难了。而在维克托他们的权力体系中,处在核心的几个人始终都是掩藏很深的,而且他们分工相当明确,具体来讲,久加诺夫就是一个言辞犀利的反对派,他处在莫斯科权力斗争的风眼里,不遗余力的抨击白宫,抨击激进派的改革。而以索布恰克列宁格勒政治团伙,他们的表现就远没有久加诺夫的莫斯科集团来的激烈,他们主张改革,主张实行市场经济,但是却反对在政治上全盘西化,彻底否定苏维埃的执政成果。至于维克托这一伙所谓的务实派,他们充当的就是一个和事老的角色,每到激进派与反对派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调解一番,然后主导部分利益的重新分配。就像前段时间的远东军车袭击事件,他们就是走了这一套程序同白宫实现最终妥协的。
因此呢,郭守云知道维克托他们这一伙人是怎么回事,白宫也知道,但是国外的研究机构,包括中国外交部门却不可能了解那么详细,像这些东西,大都是专家在通过对各种信息的归纳分析之后得出来的。所以说,在一些方面出现偏差也在所难免,否则的话,这个世界上哪还有什么所谓的政治谜团啊。
“孙先生,必须承认,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容,郭守云做了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手势,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知道这次你所需要面对的谈判对手是谁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索布恰克先生吧?”孙长石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听出来了,郭守云这话里有话,而且极有可能的是,国内的情报机构出现了纰漏,索布恰克的确人在远东,但他不是主导这次谈判的关键性人物。
“嘿嘿,嘿嘿。”郭守云乐了,他琢磨着,如果不是这场谈判已经迫在眉睫的话,自己回头向国内出卖个消息,估计也能卖到个很可观的价钱了。自己那个老岳父真不是简单的角啊,说他是个老狐狸绝对是低估他了,更准的说,他应该是个地猴子——老东西藏得蛮深的嘛。
“孙先生,我手头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原本可以待价而沽的,不过这次看在红姐的份上,我免费奉送了,”自顾自地笑了一番,郭守云看着一脸大惑不解的孙长石与孙红羽,笑眯眯地说道,“我想你们此前的推算和调查工作可能出了错了,因为这次来和你们谈判的,除了索布恰克先生之外,还有一位久加诺夫先生的代表,当然,这最重要的,也是起着主导作用的,还不是他们,而是我那位老奸巨猾的岳父,维克托同志。”
第一九七章 重大发现
郭守云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仔细查看着孙长石表情上的反应,多少令他感觉有些钦佩的是,这个家伙显然定力过人,在听到谈判的苏方代表是维克托之后,他的嘴角有一个微微抽搐的动作,而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反应了。
“郭先生的意思是说,此前这项加增官方代表谈判的提议,也是有维克托先生提出来的?”脸上没有什么震惊的表现,并不意味着内心不曾感到震撼,老实说,孙长石在听了郭守云的这番话之后,心里出现的不仅仅是震惊,甚至堪称是波涛翻涌了。为了进一步确认这个消息,他毫不犹豫的追问道。
“不错,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维克托老爷子在背后推动的,”郭守云端起面前的酒杯,竖起一只手指,在杯沿上轻轻的搓弄着,同时笑道,“所以你们要想把这项合作谈成的话,还需要多在他的身上下工夫啊。”
“那么……”孙长石从进入客厅以来,第一次有了犹豫,他沉吟着,问道,“问一个很冒昧的问题,郭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维克托先生、索布恰克先生以及久加诺夫先生,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
孙长石之所以问这样的话,是因为郭守云的话题始终集中在这次的合作项目上,在这个合作项目中,维克托处在苏方的主导地位,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苏联两派势力中也处于主导地位。至于说这两派势力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郭守云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的关键,就是他想不想说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嘛,呵呵,孙先生,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无可奉告。”郭守云回答的也很痛快,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明白了。”孙长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个年轻人身上获得进一步的肯定回答,这家伙就是个典型的利益至上主义者,有好处的事他才会去做,而没有好处的事,即便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真话,也别想从他嘴里得到。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代表国内方面,对郭先生这一番提醒表示由衷的感激,先生尽管放心,你今天所表现出的友好,将来必定能够得到我们的回报。”孙长石表情严肃地说道。
郭守云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现在有些喜欢这个孙长石了,毫无疑问,这个人是把他郭守云放在一个平等的角度来对待的,得了好处就讲究付出回报,大家礼尚往来,这才是商业谈判之道。
“郭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孙长石继续说道,“因为此前的谈判预估出现了变故,所以我必须尽快同国内取得联系,嗯,不知道先生能不能为我暂时提供一个安静一点的房间?”
“这有什么,”郭守云笑了,他说道,“就一层走廊最左侧倒数第二个房间,那里是我的书房,孙先生尽可以放心的使用,那里绝不会有任何监听装置。”
郭守云知道,孙长石作为国内官方的谈判谈判代表,他这次过来一定带了高频加密联系电话,而他现在就是要与国内马上取得联系,以便请示进一步的谈判要点。
“谢谢。”孙长石也不客气,他闻言站起身来,同兀自坐在沙发上的郭守云握了握手,而后一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的确,在孙长石看来,郭守云今天所透漏的这一点消息实在太重要了,这不仅仅涉及到此次的合作项目谈判,而且还涉及到了国家对苏关系的大政方针制定。目前看来,不管维克托所代表的务实派与索布恰克、久加诺夫所代表的反对派之间是不是存在隶属关系,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两派走的很近,他们彼此间甚至还有了一定的合作协议。国内目前的分析是,苏联的政坛局势微妙,争斗中有平衡,平衡中有波澜,激进派控制着如今的苏联大部分中央权力,而反对派的势力则主要集中在地方,至于说以维克托为首的务实派,他们的力量虽然比较小,但是却也有着自己把守牢固的阵地。而由此,外交部政策规划司得出一个结论,即以维克托为首的务实派,现在是处在一个待价而沽的位置上,一旦激进派真正把握了苏联的中央权力,或者说是苏联走向了全面解体,那么务实派极有可能处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向激进派方向靠拢。那么到时候,激进派虽不能说完全把握苏联或者是俄罗斯的政坛全局,至少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反对派的攻势,然后再徐图后策,一步步的蚕食反对派生存空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郭守云这种地方实力派的存在,无疑就成了鸡肋——他站的位置太靠前了,激进派一旦掌握了主动权,第一个下手开刀,肯定就是他这样的人。而此前所发生的远东军车袭击事件,显然已经表现出了这种征兆,只不过郭守云长袖善舞,而且胆大心细,他策动的一场阴谋取得了成功,才最终得以逃脱大难。不过这种牵涉到了政治的斗争,是不可能一拨过去就完事的,政治势力的迫害目的性极强,而且一旦发起,那就是一波连这一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这种情况下,郭守云能够在远东屹立多久,实在是容不得乐观。
孙长石作为政策规划司对苏关系问题研究专家,此前也抱着这样的观点,他甚至认为,从长远的利益角度出发,国内现在仍旧不应该与郭氏兄弟进行太多的接触,以免将来会出现外交方面的被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