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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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何梓明看账本看到很晚,思索着白天的事情,全无睡意,索性趁着月色去园子里走走。镰刀般的弯月,被稀薄的云彩半明半暗的掩着,他对这样无人的夜色感到满意,更何况还有些夜风,吹得衣袂飘飘,很是清爽。只是一路上呱呱的蛙叫不断,偶尔屋檐上还有发情的猫在烦心的叫着。虽然如此,起码没有闲人打扰。
何梓明心情舒展起来,夜里下人们也都睡去了,一路上谁也没遇到。他走过下人们聚居的院落,周边有一些假山和树林,绕道水潭附近西北处,看到一处屋子里面有光亮,这是一处放杂物的房子,平时没有人在这里住。
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范冶从门内探出半个头出来,看他神情像在等人,听到有脚步声就出来看看,不想正对上了何大少爷的目光。范冶一时吓得卡在门里,想躲进去也来不及了。
“大少爷,这么晚了,您来出来散步啊。”范冶神情慌乱的走出来,讨好的说。
“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何梓明觉察他的异常,冷眼看着他。
“没,没什么,我就是来取个东西。”范冶两眼乱瞟,果真黄鼠狼一样的神态。
“那取了就走吧。这里挺清净的,我想待一会,不想被人打扰。”何梓明背着手看着他。
“是,是。”范冶推门进去,又回过头来,“可是……”
“怎么?舍不得走?莫非你还有别的事,等什么人?”何梓明冷笑道。
“没有没有,哪里会。我这就走。”只见范冶进去灭了灯,手上拽了个盒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何梓明觉得好笑,他想起来昨天遇到商依依的情形,突然改变主意走进这个小屋。从门外的月光看到屋内,架子上整齐的放着些杂物,里面还有有一副桌椅。
何梓明把月光掩在门外,静静在屋内坐了一会儿,没有了光和声音,感觉倒是越发的清明。没过多久,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近,何梓明在黑暗中走到门边。
顿了一会儿,虚掩的门被吱呀一声缓缓的推开,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飘进门内:“范爷?”
猫一样轻盈的身影小心的往门内踏入了半步,突然感到黑暗中危险而充满力量身形伫立在她面前,她本能的往后一退,想撤出门外,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拢进了门内。
她一惊,但是没有叫出声,她的身体被对方压在墙上,感到黑暗中阴冷的目光,同样也感到了面前强壮的身体肌肉的紧张感。于是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直视着那漂亮而冷嘲的眼眸。
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笑起来的样子,只感到她慵懒柔软的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大少。”她的温热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脸上。
黑暗中何梓明用手拨开停留在他脸上的纤指,他微微往后退了半步,蹙了蹙眉心。
本被压在墙上的商依依得到了空间,她感到了他嫌恶的气息,被打下来的手自在而轻佻的移到了他长衫衣领最上方的圆扣上,再往上一点就是他的喉结。
她的手指勾住那颗圆扣轻轻的拉扯了一下,“这个扣子太靠上了,已经很少有少爷穿这么老旧的款式了。”她娇柔的声音里藏着蜜。
晚风轻悠,和着一道月光从门缝里漾了进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她廉价的粗布袖口的质感。“你是什么人,来何府有什么目的?”月光下的眼眸透着阴冷而烦躁的气息。
“何家的太太请我们戏班来唱戏,昨天何大少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她脸部的轮廓被光影勾了出来,嘴角勾着笑,而眼中只有疏离和冷傲。
“半夜三更也来此处唱戏?”他冷笑。
“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路过此处,不知道何大少为什么要把小女子抓进这个小屋里。”她甩开了何梓明抓住她的手。
何梓明也不再与她纠缠,他走到旁边的桌椅处坐下,用指尖不急不缓的敲打着桌面。
“你们戏班进门的时候管家老曹肯定叮嘱过,何家家规是你们只能在下人的居所活动,没有指令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按照偷盗处理。”何梓明看着她强装气定神闲的样子,有意刺痛她,“何况刚刚我在这遇到了你想幽会的人,你怕是见不到了。”
商依依低头看着布鞋的鞋尖,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朝他没有温度的笑了笑,“好霸道的家规,你想怎么样?”
“说说看,你是谁,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从哪来的,来何府有什么目的?要是我觉得是实话,可能就放过你。”
商依依也不急着回答,她走过去,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何梓明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动作,很美的手型,纤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大少爷,我只是一个小小戏子,出来讨口饭吃而已。”商依依柔媚的笑了起来,一双眼波观察着何梓明的脸。
何梓明只是看她,等着她说话。
“我叫商依依,你也看过我唱戏了。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柳城,半年前来颖城驻场唱戏。”商依依不疾不徐的说。
“一来何府就勾搭上黄鼠狼样的内务管家,你倒是不挑食和迫不及待?”何梓明鄙夷的说。
商依依轻咬着嘴唇,并没有回击他的侮辱,一丝的落寞从她的脸上划过,过了一会,她从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在了桌子上。
何梓明拿起了那个纸包,捏了捏,抬眼看她。
“在颖城买卖鸦片不犯法,但是你们何府严令禁止府里人吸食鸦片。你们那个黄鼠狼管家偷偷吸鸦片又不敢亲自买,都委托中间人,最近外面洪水他出不了何府,知道我们戏班要来,就委托中间人找我带进来。本来昨天傍晚就要给他,不巧被你撞见,白天人多嘴杂,就约了半夜来此处交货。”
“哦?真的?”
“何大少爷,你锦衣玉食,你哪里知道世道艰辛。外面洪水滔天,生存不易,二十块钱的跑路费就能买三四天的药了。”商依依鄙薄的看着他。
何梓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就把那个纸包丢还给她了。“你胆子是不小。”
他对下人这些龌龊的小事从来不感兴趣,他起身抖了抖长衫,打开门往屋外走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光影勾出她的剪影,她坐在椅子上,侧身低着头,指尖捏在纸包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情怔怔的。
“我原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何梓明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商依依抬起头来,又恢复了慵懒的媚态,“何大少这是舍不得我离开了是吗?”
“明天不要让我在何府再看到你。”何梓明回过身,大步迈了出去。
第5章
后来戏班子在何府正式搭台唱戏,里面没有了商依依的身影。何梓明既觉得她识趣,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后来他找了范冶问那天的事情,虽然他支支吾吾试图掩盖,但大体的说法跟商依依说的差不多。何梓明追问了几句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范冶说他不清楚,只听说她来本地时间不长,心思比较活络,除了唱戏之外暗地里做一些其他的营生。
何梓明听他话里的意思,心中不屑,不再打探,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对自己就那么轻蔑和敌视,一点也不像攀金主的女人的做派。不过这样一个卑微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决定抛之脑后。
后面几天为了解决纺织厂工人要求预支薪水的事情,何梓明四处奔走,会见工人代表,设法逐个击破。本来已经达成了目的,但是在工人遭了水灾的破土房里看到躺在木板上病重的老母亲和饿的面黄肌瘦哭得气力都不足的孩子的时候,何梓明回去禀告父亲谈判并不十分成功,为了那批南洋订单能按时交货,双方各退一步预支半个月薪水,被何远山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何梓明麻木顺从的领受了父亲的辱骂和母亲失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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