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迦,她偏好散场时独自在美术馆看照片,偶有三三两两的观者,悄然无声。
这趟出行,她带去的一堆不同种类的相机和镜头都用到了。她没有把照片处理成黑白去刻意制造凝重感,荒野本身就足够苍茫。她的数码照片从不用后期处理和ps,胶卷照片也亲自冲洗,这是她和父亲的习惯。
这次的摄影,她把它当做一个故事在讲,每张照片边角处都配上几行字。
如尼玛搭着帐篷,不好意思地躲避镜头。
“队员桑央尼玛,藏语意思是太阳。年纪最小,害羞,和女人说话会脸红。”
另一张他浑身湿透,躲在灌木丛后朝偷袭者射击的照片上则写着:
“他是队里的神枪手。雨夜,因打破盗猎偷袭者的头而难过,决心苦练枪法。”
麦朵站在小卖部的那张:
“麦朵的小卖部里的麦朵,尼玛的心上人,他羞于对她表白。那天他塞给她一只塑料发夹和一小包红景天。只有一小包,多的要卖了给队里做经费。
他一年见她两次。”
石头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的照片:
“……为一根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做饭卖相不好,味道还行。很会烤土豆和红薯,小气,说梦话都担心没钱买汽油。摄影师生病时,破天荒煮了6个鸡蛋。摄影师离开时,送了一大兜青枣,矿泉水买的当地最贵的农夫山泉。”
达瓦:
“……唯一的女队员,成天被家人催促结婚成家,她说太忙,等抓了一个团伙就退,可抓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时间轻轻一晃,姑娘就不年轻了……”
十六,涛子,胡杨,彭野,都有。
经纪人在广州站看了展览后惊呼:“亲爱的,你突然被洗礼了吗?比我想象的飞跃了几百个层次。一定会火,绝对会火。”
此刻,程迦抱着自己,在画廊的走廊间缓慢穿梭,隔着一段距离看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景被固定在墙上的另一方世界里。
她看到彭野在搭帐篷的,看到彭野趴在越野车顶上开枪……
渐渐,她胸口涌起一股紧涩而阻滞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
最终,她在一张照片前站定。
乡镇医院简陋的手术室外,墙壁斑驳,灰泥脱落,男人站在门口,脊梁笔直,留给外界一个沉默无声的背影。
他手上沾着血,窗外的阳光在他背上斜下一刀。
极简单的构图,极朴实的色彩,却有不能言说的汹涌与无奈。
照片下角,灰色水泥地上一行白色小字:“十六与盗猎者交战,中弹昏迷,他的队长彭野站在手术室门外……”